在荒灵界死寂的罡风中休整片刻，吞下的丹药化作暖流，勉强填补了几乎枯竭的经脉。我撑着膝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片被九幽一击化为齑粉的骸妖区域，心有余悸，却又奇异地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我能战斗，我能守护，而非仅仅是拖累。
九幽并未给我太多回味的时间。他确认我状态无碍后，便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越往荒灵界深处行进，周遭的景象越发诡异骇人。
扭曲的空间裂隙如同无形的伤疤，不时在空气中闪现，吞噬着光线与声音。地面不再仅仅是灰黑，而是浸染着大片大片不详的暗红色泽，仿佛曾被鲜血反复浇透。破碎的兵器、巨大的、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骨骸半掩在尘埃中，无声诉说着上古之战的惨烈。
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仅仅是硫磺与腐朽，更添了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怨念与悲伤，丝丝缕缕，试图钻入识海，搅乱心神。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神力护住灵台，才能保持清醒。
九幽周身的寒意更重，他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依旧如同定海神针，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无比，精准地避开那些最危险的空间裂缝和能量乱流。他偶尔会停下，探查某些巨大的遗迹残骸，或是感应空气中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们在找什么？”我忍不住低声问。
“一处上古封印节点。”他头也不回，声音被罡风扯得有些模糊，“也是当年战场的一处核心。那里的残留印记最强，或许……能让你更清晰地感知到此地力量的本质。”
他的话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早已规划好一切。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就在我感觉神力即将再次耗尽时，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如同水晶簇般林立的诡异建筑废墟。它们并非天然形成，明显带有文明的痕迹，却已被侵蚀得面目全非，大部分结构都呈现出一种扭曲、破碎、被强行“污染”的状态。
而在那片废墟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相对完好的、由某种暗沉金属与玉石构筑的祭坛状建筑。祭坛表面刻满了无比复杂古老、如今已大半磨损黯淡的符文，中央有一道巨大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即便如此，它依旧散发着一种庄严肃穆、却又无比苍凉的微弱气息，与整个荒灵界的死寂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九幽停下脚步，目光凝重地落在祭坛之上，“守住四周。”他命令亲卫。
亲卫们立刻分散开来，结成严密的防御阵型，警惕地注视着四面八方。
九幽走向祭坛，我迟疑了一下，跟在他身后。
越靠近祭坛，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与怨念就越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压得我胸口发闷。但同时，我体内那微弱的神力，却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变得活跃，甚至……有些躁动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呼唤着它。
九幽在祭坛前站定，伸出手，指尖凝聚起精纯的黑色妖力，小心翼翼地点在祭坛中央那道裂痕的边缘。
嗡——
祭坛轻轻震颤起来，表面那些黯淡的符文竟依次亮起微光，如同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股更加庞大、混乱、却也更加精纯古老的能量波动，从裂痕深处弥漫开来！
“过来。”九幽看向我，金色的瞳孔在符文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将你的手，放在这里。”
他指的是那道裂痕的中心。
我依言上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与不安，缓缓将手掌贴上那冰冷粗糙的裂痕。
就在我掌心接触祭坛的瞬间——
轰！！！
仿佛惊雷在脑海炸开！眼前的一切景象骤然扭曲、破碎！
不再是荒芜的死地，不再是冰冷的祭坛！
我“看”到了……无尽的、燃烧着圣洁火焰与翻滚着污浊黑气的战场！神魔的尸骸如山岳般堆积，鲜血染红了苍穹！震耳欲聋的咆哮、悲鸣、法术的轰鸣交织成毁灭的乐章！
而在战场的最中心，我看到了一道模糊却无比温暖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周身笼罩在柔和却坚定的乳白色光晕之中。她的面容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她那悲悯众生、却又毅然决然的气息。她手中托举着一枚巨大的、散发着浩瀚能量的晶体（是灵核？还是别的什么？），正与周围几道同样强大的、形态各异的身影（其中一道，隐约有着蛇族的特征，另一道则透着狐族的媚与戾）急促地商议着什么。
他们的表情凝重、焦急，甚至带着绝望。
“……唯有如此……方能遏制……”断断续续的、焦急的声音直接响在心底，并非通过耳朵听见。
“……代价太大！昭昀，你再想想……”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反驳，带着不忍。
那被称作昭昀的女子缓缓摇头，光影中，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却无比坚毅：“……别无他法……为了……延续……”
她似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下一刻，我感受到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撕裂一切的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悲恸与……决绝的牺牲！
那女子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浩瀚的力量如同百川归海，义无反顾地涌入她手中的晶体！光芒暴涨，吞噬了一切！
“……待得来日……希望……”她最后的声音，如同叹息，飘散在光海之中。
景象骤然消失！
我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烫伤一般，踉跄着后退，脸色煞白，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那不是我的情绪！是她的！是昭昀的！是那份沉埋于上古、刻印在血脉碎片中的巨大悲伤、决绝与不舍！
“怎么了？”九幽一把扶住几乎软倒的我，冰冷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抓住他冰冷的臂甲，指尖用力到泛白，试图从那灭顶的情绪洪流中抓住一丝现实的依靠。
就在这时——
“呃！”九幽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猛地转头看向祭坛另一侧的阴影！
一道快如鬼魅的幽紫色身影一闪而逝！伴随着一声极轻却充满恶意的冷笑！
一道凝练无比、蕴含着极致阴邪侵蚀力的狐火幽芒，如同毒蛇出洞，并非攻向我和九幽，而是直直射向了祭坛中央那道刚刚被激活、尚未平息的裂痕！
“墨霄！”九幽的声音裹挟着滔天怒意！
他反应极快，几乎在同时挥出一道黑色冰墙试图拦截！
但终究慢了一瞬！
那道狐火幽芒精准地没入了裂痕之中！
本就能量不稳的祭坛猛地一震！裂痕骤然扩大！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充满了毁灭与恶念的黑暗能量，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咆哮着冲天而起！
而距离最近的我，首当其冲！
那恐怖的、能侵蚀神魂的恶念能量瞬间将我吞没！
“啊——！”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感觉灵魂都要被撕裂污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九幽毫不犹豫地猛地将我彻底揽入怀中，用他宽阔的后背，硬生生替我扛下了绝大部分的能量冲击！
“噗——”他身体剧震，一口鲜血喷溅在我的颈侧，温热而刺目。
他闷哼一声，抱着我的手臂却箍得更紧，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妖力，强行震开那汹涌的黑暗能量！
“走！”他低吼一声，抱着我，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瞬间冲出能量爆发的中心区域！
亲卫们迅速靠拢，结阵断后！
我被他紧紧护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冷染血的轻甲，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快得有些不正常的心跳。
他受伤了！为了护住我！
祭坛方向传来的能量爆炸声震耳欲聋，墨霄那得意的冷笑声仿佛还回荡在风中。
混乱中，我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九幽紧绷的下颌线，和他金色瞳孔中那未曾消散的、因被算计而燃起的冰冷怒火，以及……一丝极快的、看向我时的确认与……后怕？
荒灵界的风，裹挟着上古的悲恸与现实的杀机，冰冷刺骨。
而我在他染血的怀抱里，触碰到了那段被遗忘的牺牲，也触碰到了……眼前这条蛇，那冰冷坚硬外壳下，未曾言说的守护。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