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
恰逢难得的休息日,四合院里比往日多了几分懒散的宁静。
一大妈吕翠莲却是个闲不住的,一大早就将压在箱底的钱和一叠崭新的票证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中川,快过来。”
她朝着里屋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易中川刚洗漱完,闻声走了出来。
吕翠莲拉着他坐下,将钱和票往他手里一塞,脸上是长嫂如母的关切。
“中川,你现在已经是轧钢厂的技术专家了,是吃技术饭的大拿,总穿这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可不像样。”
“听嫂子的,拿着钱和票,去王府井百货大楼,给自己从里到外置办几身新的,要体面!”
易中川看着手里那厚厚的一沓大团结和各种布票、工业券,一股暖流淌过心间。
他来到这个世界时日尚短,除了兄长易中海,这位朴实善良的嫂子是真心拿他当亲弟弟看待。
这份不掺任何杂质的亲情,是他前世不曾体会过的奢侈品。
他本想推辞,但对上吕翠莲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能点点头,收下了这份沉甸甸的关怀。
拗不过嫂子的热情,易中川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穿过京城的老胡同,来到了这个时代最繁华的商业中心——王府井。
百货大楼巍然屹立,气派非凡。
他停好车,随着人潮走进去,一股混合着新布料、雪花膏和木制柜台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穿着蓝色、灰色工装的男女,脸上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各个柜台之间。
孩子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对糖果和玩具的渴望,被大人紧紧牵着。
售货员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脸上挂着国营单位特有的矜持与骄傲。
易中川看着眼前这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兴致盎然。
从搪瓷脸盆到暖水瓶,从“飞鸽”自行车到“蝴蝶”缝纫机,这个时代的一切,在他眼中都蒙着一层新奇的滤镜。
他缓步走上二楼,这里是更“高级”的商品区。
当他逛到电器柜台时,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一台摆在玻璃柜台最中央、最显眼位置的收音机,瞬间捕获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台最新款的“红星牌”电子管收音机。
深棕色的木质外壳被打磨得油光锃亮,在灯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黄铜色的旋钮和刻度盘做工极为精致,网格状的喇叭罩后面,隐约可见内部复杂的电子管结构。
在普遍追求实用朴素的年代,这台外形典雅的收音机,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一个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同志,您有兴趣?”
柜台后一位年轻的女售货员见他驻足良久,眼神专注,便主动开口介绍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优越感。
“这是咱们厂刚到的最新款‘红星’,六个电子管的,收音效果顶呱呱,全京城都没几台。您瞧这做工,这木料,摆在家里,那叫一个气派!”
易中川饶有兴致地听着,手指隔着玻璃,轻轻划过收音机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个官气十足、拿腔拿调的声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了起来。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不要总想着追求享乐嘛!”
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教训人的味道。
“要懂得勤俭节约,艰苦朴素,这才是我们工人阶级的本色!”
易中川眉头微皱,缓缓回头。
只见二大爷刘海中,正背着双手,将他那标志性的大肚子挺得老高,一副领导下来视察工作的派头。
他身后跟着唯唯诺诺的二大妈,还有两个低着头、显得有些畏缩的儿子,刘光天和刘光福。
显然,刘海中一家今天也来逛百货大楼了。
刘海中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台昂贵的收音机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深处是根本无法掩饰的羡慕和眼馋。
可当他的目光转向易中川时,那份眼馋瞬间就被一副居高临下的说教姿态所取代。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觉得自己的声音还不够洪亮,又拔高了几个调门,故意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看看,看看,这么贵的东西,得一个高级工好几个月的工资吧?买这玩意儿有嘛用?能当饭吃,能当衣穿?年轻人,要把钱花在刀刃上,要为国家建设做贡献,而不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他这番话,引得周围一些顾客纷纷侧目。
刘海中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挺了挺胸膛,感觉自己此刻的形象无比高大,充满了“领导水平”。
他等着易中川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然后灰溜溜地离开。
然而,易中川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对于这种好为人师、自己做不到却总站在道德高地上要求别人的伪君子,易中川前世就见得多了,也烦透了。
他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给刘海中。
那感觉,就仿佛身后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令人不悦的空气。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柜台,动作干脆利落。
在刘海中错愕的注视下,易中川直接从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崭新的大团结,以及一本工业券。
他抽出足够的人民币和几张工业券,平静地放在玻璃柜台上。
“同志。”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就要这台,帮我包起来。”
整个柜台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售货员的眼睛,从看到那一沓钱开始,就再也挪不开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刚才还带着矜持和优越感的表情,立刻被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所取代。
“哎!好嘞!您稍等!”
她的声音都甜了好几个度。
易中川的这番无视,这番雷厉风行的举动,像一记无形的、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刘海中的脸上。
他那套准备好的、滔滔不绝的说教理论,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他脸皮发紫。
他本想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自己的“领导水平”和“思想觉悟”,结果却被对方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当众掀了桌子,让他连个台阶都找不到。
售货员接过钱票,手脚麻利得像是换了个人。
她小心翼翼地将收音机从柜台里捧出来,用厚实的牛皮纸仔细包裹,再用细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最后还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整个过程,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同志,给您,拿好了!以后有需要再来啊!”
她双手将打包好的收音机递给了易中川,态度恭敬得如同对待一位首长。
刘海中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易中川接过那台他梦寐以求的收音机。
看着易中川抱着崭新的奢侈品,转身就走,从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他一下。
一股滚烫的血液,猛地冲上了刘海中的大脑。
他那张本就因为肥胖而显得油腻的脸,瞬间从酱紫色涨成了猪肝色,最后黑得如同锅底。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作不出来。
周围的售货员和顾客,都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鄙夷,有嘲弄,有幸灾乐祸。
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这位官瘾深入骨髓的二大爷心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审判。
这一刻,这位一心想当官、总想管着所有人的二大爷,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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