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悠长尖锐的汽笛嘶鸣，绿色的铁皮巨龙在蒸汽的氤氲中，缓缓停靠。
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宣告着旅途的终点——京城火车站。
易中川单手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军用挎包，随着拥挤的人潮走下火车。当他的军靴踏上坚实的站台地面，一股混杂着煤烟与新时代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
没有钢铁丛林般的摩天大楼，没有川流不息的汽车洪流。
视野所及，是古旧的灰色建筑，是叮叮当当行驶在轨道上的有轨电车，偶尔有一两辆喷着黑烟的“解放”牌卡车轰鸣驶过。
街上的行人，无论是干部还是工人，几乎都穿着清一色的蓝色或灰色制服，衣着朴素，补丁常见。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昂扬与热切，那是一种属于1958年的，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的精神气。
易中川的目光扫过这一切，心中翻涌的情绪被他很好地压制了下去。
他没有沉浸在怀旧中，而是凭借着脑海中清晰的记忆，向路人打听着方向，脚步沉稳地朝着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走去。
安置办的办公室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墨水味。
“同志，我来办理退伍报到。”
易中川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他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在了办事员的桌上。
负责接待的办事员眼皮都没抬一下，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茶缸吹着热气，只懒洋洋地伸出手，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
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档案袋，抽出里面那叠厚重的纸张时，动作忽然一顿。
一张制作精良、盖着鲜红印章的《特等功臣荣誉证明》，赫然映入眼帘。
办事员吹着茶叶的嘴僵住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继续向下扫去，当“多次提出重大技术革新”这几个醒目的手写备注，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视网膜时，他端着茶缸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得他一个激灵。
他那原本平淡如水的眼神，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您……”
办事员猛地抬起头，视线死死锁定在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眉眼英武的年轻人身上，脸上的慵懒和敷衍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恐的敬畏。
“您就是易中川同志？”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有些尖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下一秒，他像是屁股底下安了弹簧，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绕出桌子，又是拉椅子又是去拿暖水瓶倒水。
“首长！不，同志，您请坐，您请稍等！我，我立刻去向领导汇报！”
他语无伦次地说完，甚至顾不上擦拭手上的茶水，抓起那份档案，如同捧着圣旨一般，一路小跑着冲进了里屋的领导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很快，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领导，跟在办事员身后快步走了出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易中川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与激动。
“易中川同志！”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易中川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欢迎你来到京城！你的英雄事迹，我们都从档案里了解了！好样的！国家和人民，是绝对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功之臣的！”
经过一番热情洋溢的交谈，领导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他直接拿起桌上那台黑色的手摇电话，熟练地接通总机，报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是红星轧钢厂的王厂长吗？”
领导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度。
“老王，我这儿有个宝贝，你现在，立刻，马上！必须得亲自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似乎有些疑惑。
“对！特等功臣！活着的传奇！而且还是个顶尖的技术大拿！我可跟你说清楚，你要是错过了，以后别怪我老张没提醒你！”
“啪”的一声，领导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头，对着易中川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中川同志，你的工作，我们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京城最大的重工业单位——红星轧钢厂！那里，正需要你这样定海神针般的人才！”
不到半个小时。
一阵急促的引擎轰鸣和刺耳的刹车声，在安置办门口炸响。
一辆军绿色的嘎斯吉普车，几乎是甩着尾停在了门口。车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焦灼的中年男人，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正是红星轧钢厂的王厂长。
他最近的日子简直是在火上烤。一批从苏联老大哥那里援助过来的精密机床，本是厂里未来生产的希望，现在却成了他心头最大的噩梦。
那群金贵的“铁疙瘩”严重水土不服，三天两头出故障。厂里所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束手无策。生产任务严重滞后，上级的批评电话一天能打八个，他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此刻，当他从安置办领导手中一把接过易中川的档案，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关于“坦克、火炮精密维修”和“多项重大技术革新”的详细描述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坦克！火炮！
那可都是当时世界上最顶尖、最复杂的机械造物！能玩得转那些东西，还搞出了重大技术革新的人，来修他那几台苏联机床，那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这哪里是什么退伍军人！
这分明就是上级派来拯救他们红星轧钢厂的救星！是观世音菩萨下凡了！
王厂长的大脑一片轰鸣。
他一个箭步，在办公室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直接冲到了易中川面前。
他伸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不顾一切地紧紧握住了易中川的手，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易中川同志！不！易专家！”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王建国！代表红星轧钢厂一万三千名职工，欢迎你的到来！”
“你放心！只要你肯来我们厂！待遇！绝对给你全厂最高规格！我说到做到！”
这位执掌着万人大厂、在整个京城工业系统都说一不二的一厂之长，此刻所有的沉稳和威严都消失不见，他将易中川的手攥得死死的，那眼神，如同发现了绝世珍宝，生怕他下一秒就会长翅膀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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