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鳞城并非建造在地面之上,而是如同鬼魅般依附于断魂山脉最陡峭的北麓悬崖。冰冷的月光倾泻而下,将这座黑暗精灵的主城染成一片死寂的银灰。巨大的黑色岩石被开凿、堆叠,构筑成无数高耸尖锐的塔楼、蜿蜒曲折的空中回廊,以及深不见底的垂直竖井。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而狰狞的黑色蜂巢,镶嵌在冰冷的岩壁之中,沉默地俯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永恒迷雾的绝望深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岩石冰冷、苔藓潮湿和某种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息。没有灯火,只有偶尔从某些深邃窗洞中透出的、摇曳不定的幽绿色冷光,如同窥视深渊的恶魔之眼。
薇拉·夜风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移动。她身上的精灵皮甲沾染了沼泽的泥污,但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却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上方每一个可能潜藏危险的窗洞和阴影角落。凯恩斯和伊琳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凯恩斯换上了一件从黑市弄来的、带着浓重汗臭和劣质烟草味的宽大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刻意模仿着那些在灰色集市常见的、见不得光的奴隶贩子走路的姿态——肩膀微耸,步伐带着刻意的粗鲁和戒备。伊琳则用一块厚实的、几乎不透光的深灰色亚麻布将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眼睛。她双手交叠在斗篷下,紧紧握住胸前的圣光徽记,努力收敛着体内微弱但纯净的光明气息,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竭力隐藏星火的旅人。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圣洁之力,在这座充斥着阴影与死亡气息的城市里,如同滚烫的烙铁,让她每一刻都承受着无形的、源自环境的巨大排斥压力。
“这边。”薇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夜风掠过枯叶。她在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裂缝前停下。裂缝深处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地底深处的寒气。“‘鼠径’。只有影鳞城最底层的流亡者和走私贩才知道的入口。通向‘暗影集市’的背街。”
她率先侧身钻入裂缝。黑暗瞬间吞噬了她的身影。凯恩斯和伊琳紧随其后。岩壁冰冷湿滑,挤压着身体,每一步都如同在巨兽的肠道中穿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另一种更深的黑暗。
他们置身于一个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这里就是影鳞城真正的核心——暗影集市。头顶是望不到顶的、被无数人工开凿的栈道和悬空平台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穹顶,巨大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黑色长矛,滴滴答答地落下冰冷的水珠。空气中混杂着无数刺鼻的气味:劣质香料的浓烈、腐烂食物的酸臭、地下暗河的水腥、金属锈蚀的铁味、各种生物体味汗臭……还有一种更隐晦、更令人不安的——黑暗魔法实验残留的硫磺焦糊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狭窄扭曲的街道两侧,是用粗糙岩石或腐朽木材搭建的简陋棚屋和摊位。摊主大多隐藏在阴影里,兜帽或面具遮面,沉默地展示着各种见不得光的货物:淬毒的匕首、锈迹斑斑的附魔箭头、浸泡在浑浊液体里的怪异器官、写满扭曲文字的古老卷轴……甚至还有几个笼子,里面关着眼神麻木绝望、带着锁链的各族奴隶。交易的双方都压低了声音,用各种手势和暗语快速交谈,金币的叮当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脆刺耳。巡逻的黑暗精灵卫兵穿着镶嵌着暗色金属片的贴身皮甲,步伐无声,如同游弋的鲨鱼,冰冷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薇拉熟稔地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穿行,避开主要通道和巡逻队的视线。她的目的地是位于集市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间用巨大、布满孔洞的黑色页岩堆砌成的低矮石屋。门口没有招牌,只挂着一串用细小指骨和黑色羽毛制成的风铃,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如同指甲刮擦骨片的轻微碰撞声。
“‘暗影之喉’。”薇拉在石屋前停下,低声道,“影鳞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只要你付得起代价。”她看了一眼凯恩斯,“记住你的身份,奴隶商人。这里只认金币和实力。”
凯恩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粗糙、如同墓穴石门般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羊皮纸、腐旧墨水、劣质烟草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屋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但也更加压抑。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角落壁炉里几块燃烧的、冒着诡异绿焰的磷矿石提供着微弱的照明,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堆满各种杂物的粗糙石壁上。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壁炉旁一张巨大的、布满划痕的乌木桌后。
那是一个黑暗精灵。他异常瘦小,干瘪的身躯裹在一件宽大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丝绒长袍里,皮肤是病态的灰白色,布满细密的皱纹,如同干枯的树皮。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脸——一张精心雕刻的乌木面具覆盖其上,面具呈尖喙状,如同某种食腐的鸟喙,眼洞后射出两点冰冷、浑浊、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幽光。他枯枝般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桌上的一本巨大、封面由某种暗色皮革制成的厚书,对凯恩斯等人的到来恍若未闻。
“客人,需要点…特别的消息?”一个嘶哑、仿佛砂纸摩擦岩石的声音从乌喙面具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触手,在凯恩斯伪装的奴隶贩子形象、伊琳包裹严实的“货物”装扮、以及薇拉那即便在阴影中也难掩锋芒的精灵轮廓上一一扫过。
凯恩斯走到桌前,刻意用带着口音的粗嘎嗓音开口:“打听点风声。最近…上面那些老爷们,有什么新动作?尤其是…关于追捕某些‘麻烦’的?”他将几枚沾染着泥污、却沉甸甸的金币轻轻推过桌面。
乌喙面具后的目光在金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发出一阵漏风般的嗤笑:“麻烦?影鳞城哪天没有麻烦?不过…”他慢悠悠地合上那本厚重的书,枯瘦的手指在乌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空洞的“笃笃”声,“最近圣辉王国那边的‘麻烦’,价格倒是涨了不少。”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凯恩斯的兜帽:“他们在找一个‘渎神者同盟’。一个能驱使亡灵的人类小崽子,一个叛逃的精灵婊子,还有一个…被圣光污染的牧师。”他的声音带着恶毒的玩味,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刺向伊琳,“悬赏金额…啧啧,高得能买下小半个暗影集市。更别提雷纳多家族私下追加的‘花红’了。他们似乎特别想要那个小崽子的脑袋,据说…要拿回去当酒器?”
凯恩斯的心脏勐地一沉!悬赏!而且如此详细!连伊琳的身份都被点破!雷纳多家族的追杀更是如同跗骨之蛆!
“哦?听起来…很值钱?”凯恩斯强迫自己保持声音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贪婪的试探,“有更具体的画像或者…他们的行踪消息吗?”
“画像?当然有。”乌喙黑暗精灵发出一声更加难听的嗤笑。他枯瘦的手伸到桌下,摸索片刻,拿出几张粗糙的羊皮纸,“啪”的一声甩在凯恩斯面前。
昏暗的绿光下,三张通缉令清晰可见。
第一张:凯恩斯·洛瑟兰(化名)。画像虽然粗糙,但抓住了他黑发黑瞳、眼神沉静锐利的特征。标注:“前圣辉王国新兵,亵渎亡灵者,悬赏:5000金币,死活不论。雷纳多家族追加:活捉头颅完整者,额外赏金3000金币,附赠影鳞城黑铁级居住权。”
第二张:薇拉·夜风。画像突出了她尖耳、银发和精灵的轮廓。标注:“影歌家族叛逃者,擅影遁,危险。悬赏:3000金币,死活不论。影歌家族追加:带回活体,赏金翻倍,附赠家族‘特赦’一次。”
第三张:伊琳·圣辉(化名)。画像只勾勒出一个穿着牧师袍、被圣光笼罩的模糊女性轮廓,但标注极其刺眼:“原圣辉教会牧师,圣光异变者,精神污染源。悬赏:2000金币,必须活捉。圣辉异端审判所特别关注目标。”
冰冷的文字和画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宣告着他们已成为整个大陆阴影势力觊觎的猎物。尤其是凯恩斯那“酒器”的描述和伊琳“精神污染源”的污名,让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凯恩斯脚底直冲头顶。
“至于行踪嘛…”乌喙黑暗精灵看着凯恩斯(他以为的贪婪奴隶贩子)紧盯着通缉令的样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最近有风声说,他们往腐臭沼泽方向去了…不过,那里可是九头怪的地盘。嘿嘿,说不定,已经变成骨头渣子了?当然,如果他们还活着…而且敢来影鳞城…”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那他们就是插翅难飞。因为……”
他浑浊的眼珠勐地转向薇拉,乌喙面具下发出更加尖锐的嘶嘶声:“…影歌家族派出的‘影杀者’,据说已经锁定了一个银发精灵的气味…就在城里!”
薇拉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精灵感知中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气息骤然放大!她勐地抬头,翡翠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寒冰,死死盯向石屋顶部的阴影角落!
与此同时!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足以刺穿灵魂的破空厉啸,勐地从众人头顶那一片被磷火绿光照不到的深邃黑暗中响起!
一道漆黑如墨、几乎完全融入阴影的纤细身影,如同倒挂的蝙蝠勐然发动!速度快到极致!一道惨绿色的寒光,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穿透了石屋唯一的窗户——那扇蒙着厚厚油污的、布满孔洞的兽皮窗纸!目标,直指薇拉的后心!
淬毒匕首!影杀者!
致命的杀机,在“暗影之喉”污浊的空气中,瞬间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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