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开，林薇摘下沾血的手套，揉了揉酸胀的后颈。二十八小时连轴转的三台急诊手术几乎抽干她的精力，此刻她只想回家泡个热水澡。
“林医生，急诊刚收了个车祸伤员，多处骨折伴了颅内出血，需要马上会诊。”护士追上来。
林薇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急诊室。医院的走廊永远充斥着消毒水和焦虑的味道，她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直到她在急诊帘幕后面，看见了一张她永不会认错的脸。
顾衍之。
那个五年前毫无征兆从她生命中消失的男人，此刻正昏迷在抢救床上，额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但面部轮廓依然清晰得刺痛她的眼睛。
“患者男性，27岁，高速公路上追尾卡车，安全气囊救了他一命。”急诊医生快速汇报，“多处肋骨骨折，脾脏疑似破裂，左腿开放性骨折...哦对了，警察说他是开着保时捷918撞的，那车现在差不多成废铁了。”
林薇的手微微发抖，不得不扶住床栏稳住自己。保时捷918？她认识的那个顾衍之连地铁票都要计较打折时机，怎么会开着一辆价值千万的超级跑车？
“林医生？”护士疑惑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准备手术。”林薇深吸一口气，戴上新手套，“我来主刀。”
无影灯下，林薇手持手术刀，目光落在顾衍之毫无血色的脸上。五年了，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或许是街头偶遇时礼貌点头，或许是同学聚会上客套寒暄，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他躺在她的手术台上，生死一线。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当缝合最后一针，林薇几乎虚脱，不只是因为体力透支。
术后第三天清晨，林薇查房时，顾衍之终于醒了。
他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眼。迷茫的目光在病房里游移，最后定格在她身上。一瞬间，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惊讶，愧疚，还有一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薇薇？”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顾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林薇。”她面无表情地记录着监护仪数据，“你经历了严重车祸，但现在生命体征稳定。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他艰难地吞咽一下：“你...成了医生？”
“显然是的。”林薇没有抬头，“你的家人联系方式？需要通知他们。”
“没有直系亲属。”顾衍之闭上眼睛，似乎耗尽力气，“麻烦你了。”
接下来两周，林薇保持着绝对的职业距离。她每天查房两次，言简意赅地说明病情，对他的任何非医疗问题置之不理。但顾衍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漠，总是用那种深沉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直到那天深夜，林薇值夜班时接到护士站急电——顾衍之病房有异常。
她冲到病房，发现他蜷缩在床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呼吸急促，显然陷入剧烈疼痛。
“怎么回事？镇痛泵失效了？”林薇急忙检查。
“不是...”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做噩梦了...”
在他的触碰下，林薇感到一阵电流般的战栗。她试图挣脱，却看见他眼中真实的恐惧，那不是装出来的。
“什么样的噩梦？”她出乎自己意料地问。
“重复多年的梦。”他喘着气说，“我在赛车，快要赢了，然后突然...”他突然停住，松开她的手，“对不起，不该说这些。”
林薇注意到他床头放着一本翻旧了的《赛车动力学》，扉页上写着一个名字：Yan Gu。
“这是你的书？”她拿起书问道。
顾衍之犹豫了一下，点头：“是的。”
“你现在是赛车手？”林薇想起那辆报废的保时捷918。
“算是吧。”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五年前，他们挤在大学图书馆一起复习时，他还是个连驾照都没有的穷学生。她记得清楚，因为他曾笑着说“买车不如买房，我们要先有个家”。
“好好休息。”她转身欲走。
“薇薇。”他叫住她，“我知道我没资格问这个...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林薇没有回答，径直走出病房。关门的那一刻，她靠在墙上，深呼吸平复心跳。五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原来只是自作聪明。
次日清晨，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医院，声称是顾衍之的团队人员。林薇在走廊偶遇他们，听到只言片语——“最后一场比赛”、“合同纠纷”、“竞争对手可疑”。
好奇心驱使下，林薇当晚回家后鬼使神差地在搜索引擎输入了“顾衍之赛车手”。
结果令她震惊。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她想象中的普通车手，而是近年来崛起于国际赛场的华裔天才车手Yan Gu，媒体报道称他为“神秘东方飓风”。照片上的他站在领奖台上，手持香槟，身边簇拥着欢呼的人群，与记忆中那个谦逊低调的男友判若两人。
更让她心惊的是最近的一篇报道——《Yan Gu疑似最后赛事前退役，车队发言人证实合约即将终止》。
林薇盯着屏幕上顾衍之夺冠时的照片，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她不熟悉的野心和锐气。五年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从默默无闻的穷学生变成叱咤风云的赛车手？又为什么突然退役？
她想起手术那天警察说的话——“高速公路上追尾卡车”。作为一名顶级赛车手，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第二天查房时，林薇注意到顾衍之左臂上的新擦伤。
“怎么弄的？”她职业性地问。
“不小心碰的。”他眼神闪烁。
林薇没有追问，但在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顾衍之正小心翼翼地从床头柜底层取出什么东西藏到枕头下——那是一部明显违反住院规定的手机。
深夜，林薇完成病历准备回家，鬼使神差地绕到了顾衍之的病房外。门虚掩着，她听到压低的说话声。
“...证据确保安全了吗？”是顾衍之的声音。
“放心，已经转移到安全地方了。”一个陌生男声回答，“但你在这里不安全，他们迟早会找到医院来。”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顾衍之冷静地说，“而且...这里有个我信任的人。”
“谁？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女医生？”对方疑惑道，“老兄，你五年没回国，哪来的可信之人？”
林薇屏住呼吸。
“恰恰是五年没见，我才确定她可信。”顾衍之轻声说，“林薇从来不会改变她的原则，就像她从未改变过救死扶伤的梦想。”
“但你当年那样离开，她还会帮你？”
“不需要她帮，只要她不知道太多，就不会被牵连。”顾衍之的声音突然严肃，“听着，如果我出事，把东西交给警方，不要通过车队内部的人。”
林薇轻轻后退，悄然离开。回到办公室，她心跳如鼓。顾衍之卷入的事情显然超出她的想象，而他那句“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仿佛是对她说的暗号。
第二天，顾衍之的病房来了位不速之客——一个自称车队经理的英国人。林薇恰好来检查伤势恢复情况，注意到顾衍之瞬间紧绷的表情。
“Yan，听说你好多了，真是欣慰。”英国人说着流利中文，笑容恰到好处，“车队都很想念你，期待你康复回归。”
“医生说我还需要很长时间恢复。”顾衍之语气疏离。
“当然，健康第一。”英国人转向林薇，“医生，他的康复情况如何？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这需要根据后续检查判断。”林薇谨慎回答，注意到顾衍之微微摇头的暗示。
英国人离开后，病房陷入沉默。
“他是谁？”林薇直接问。
“名义上是我的车队经理。”顾衍之苦笑，“实际上，可能是最想让我永远闭嘴的人之一。”
“为什么？”
顾衍之凝视她许久，终于开口：“因为我发现了车队在赛车上安装非法辅助装置的证据，足以让整个车队被永久禁赛。他们愿意付高价封口，但我选择了公开。”
林薇倒抽一口气：“所以你的退役...”
“是被迫的。‘因伤退役’是他们给的体面选择，否则就是‘违反合同’被解约。”顾衍之扯了扯嘴角，“我回国是为了避开他们的势力范围，没想到他们跟得这么紧。”
“那场车祸...”
“不是意外。”顾衍之直视她的眼睛，“我的刹车被动了手脚。幸好我反应快，否则就不是躺在这里那么简单了。”
林薇感到脊背发凉。她从未想过，那些只在新闻里看到的阴谋与危险，会真实地发生在她的生活中——而且是顾衍之带来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轻声问。
“因为当你站在门口偷听时，我就知道你已经卷进来了。”顾衍之微微一笑，“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助，薇薇。”
那一刻，林薇仿佛看到五年前的顾衍之，那个总是带着一点狡黠笑意的数学系才子，曾用那种笑容让她坠入爱河。
“我怎么帮你？”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不像她自己。
顾衍之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首先，帮我办出院手续。然后，带我去一个地方。”
“你的伤势还不允许——”
“在这里更危险。”他打断她，“他们已经找到我了，下次来的可能就不是礼貌的谈判了。”
林薇望着他紧握自己的手，那温度陌生又熟悉。五年前他不告而别的伤痛仍在心底，但医者的本能和残留的情感都在告诉她——不能放任不管。
“好。”她听见自己说，“但结束后，你要告诉我当年为什么离开。”
顾衍之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那是一切的开端，薇薇。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但确实那么做了。等这一切结束，我会给你所有答案。”
当天晚上，林薇以“转院治疗”为由，为顾衍之办理了出院手续。她开车载着他驶入夜色，按照他的指示来到城市另一端的一个老旧小区。
“为什么来这里？”林薇停下车，疑惑地看着周围。这里与她印象中顾衍之可能出入的场所截然不同。
“拿回我的保险。”顾衍之指着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快递柜，“最普通的藏匿点最安全。”
就在顾衍之下车走向快递柜时，林薇注意到后视镜里出现两道刺目的车灯。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街角，车门打开，几个身影迅速向顾衍之逼近。
“顾衍之，回来！”林薇惊呼。
顾衍之显然也发现了危险，但他离快递柜只有几步之遥。就在他取出一个小型存储器的瞬间，那几人已经围了上来。
林薇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冲上前，横在顾衍之和那几人之间。她推开副驾驶门：“上车！”
顾衍之迅速钻入车内，林薇立即倒车转向，在那些人冲上来前驶离了现场。后视镜里，黑色轿车紧追不舍。
“去人民医院。”顾衍之突然说。
“什么？我们刚从那出来！
“听我的，去医院地下车库，我知道一条应急通道。”
林薇咬牙转向，朝医院方向疾驰。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动作电影里那样飞车追逐，但此刻奇异地冷静，仿佛这只是另一场急诊手术。
驶入医院地下车库后，按照顾衍之的指引，她拐进了一条标识着“员工专用”的通道，几个转弯后竟然从医院另一侧出口驶出，成功甩掉了追踪者。
“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线？”林薇惊讶地问。
顾衍之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轻声说：“因为这所医院的设计师，是我父亲。”
林薇突然想起，多年前顾衍之确实提过他的父亲是建筑师，但从未详细说过。此刻她意识到，关于这个男人，她不知道的远比知道的多。
将车停在安全处后，林薇转向顾衍之：“现在，告诉我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突然消失，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顾衍之握紧手中的存储器，目光投向远处医院的轮廓，开始了他的讲述。
“大四那年，我母亲病重，需要一笔巨额医疗费。我四处打工筹钱，但远远不够。这时，一个赛车经纪人找到我，说在校园卡丁车比赛中注意到我的天赋，愿意预付一笔签约金，条件是立即去欧洲参加训练，不能告诉任何人。”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所以你选择了赛车，而不是...我？”
“那笔钱救了妈妈的命，但她还是在一年后去世了。”顾衍之的声音低沉，“合约期限是五年，而且条款极其严格，禁止任何分心的事物。我甚至不能联系你，否则要支付天价违约金。”
“那你现在为什么回来了？”林薇的声音颤抖。
“因为合约到期了。因为我这些年每一刻都想回来找你。”顾衍之转向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我知道这解释来得太晚，也不求你原谅。但请相信，离开你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决定。”
林薇沉默地望着方向盘，五年的委屈与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该相信他吗？还是这又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突然，顾衍之手中的存储器亮起红灯，发出轻微的嘀嗒声。
“不好，他们有追踪装置。”顾衍之脸色一变，“薇薇，你得立刻离开，他们只会冲我来。”
几乎同时，两辆黑色轿车从前后方向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次无处可逃了。”顾衍之苦笑着，将存储器塞到林薇手中，“拿走这个，它是证据的密钥。如果我出事，交给任何一家国际媒体，不要相信车队的人。”
车门被粗暴拉开，几个黑衣人站在车外。顾衍之举起双手，从容下车。
就在这一刻，林薇做出了决定。她按下车门锁，猛踩油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冲出包围。但她没有驶远，而是在百米外急停，拿出手机对着那群人和顾衍之连续拍摄。
“我已经录下一切并云端备份！”她高声喊道，“现在放他走，否则这段视频会立刻出现在所有主流媒体邮箱里！”
黑衣人们犹豫了，互相交换眼神。最终，他们缓缓后退，上车离去。
顾衍之怔在原地，看着林薇一步步走向他。
“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顾衍之，你记住。”林薇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坚定，“五年前你擅自决定为我们两人做了选择，五年后别再想这么做。无论面对什么，我们一起。”
顾衍之望着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神情坚毅的女子，忽然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大学生，而是一个有能力与他并肩作战的强者。
“那么，医生。”他微微扬起嘴角，“你打算怎么治疗我这个麻烦的病人？”
林薇也笑了，五年来第一次对他真心微笑：“先从我家的沙发开始。毕竟，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不是吗？”
夜空下，两颗分离多年的心悄然重新靠近。而他们都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