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的忙碌中飞速流逝。
老枪扑在那台老旧的短波无线电发射器上,动作熟练地更换了几个老化的电子管,测试着功率放大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阻抗、频率和天线增益之类的术语。
小曼则紧张地筛选着存储器里的海量数据,试图找出那些最硬核、最技术性、最能瞬间击穿所有谎言的核心证据。
“这条!ECU非法超频的原始代码对比!”
“还有这个!车队与空壳公司的秘密资金流水,金额和时间点都与异常比赛结果吻合!”
“…以及这段,虽然短,但能听出是那个‘先生’的声音,提到‘处理’和‘回报’!”
林薇在一旁快速浏览小曼选出的片段,用医生特有的严谨逻辑,将它们组织成一段简洁、清晰、极具说服力的陈述稿。她摒弃所有情绪化的控诉,只陈述客观事实和数据,如同在学术会议上汇报一份惊人的病例研究。
她的声音必须冷静,她的逻辑必须无懈可击。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力的武器。
顾衍之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似乎感知到了外界紧绷的气氛。林薇时不时停下,去检查他的生命体征,调整输液,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频率调好了!”老枪终于抬起头,胡子拉碴的脸上带着一丝技术狂人特有的兴奋,“用一个很少用的业余应急频段,功率开到最大!只要收音机调对这个频段,半个城市都能听见!”
他将一个老旧的、缠着胶布的麦克风递给林薇:“准备好了吗,林医生?”
作坊里唯一的窗户被旧纸板钉死,唯一的光源来自那盏刺眼的工作灯。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灰尘和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小曼紧紧攥着平板,老枪的手放在发射开关上。
林薇深吸一口气,走到麦克风前。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可能是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手术”,对象是整个世界的认知。
她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顾衍之,仿佛能从他那紧锁的眉宇间汲取力量。
她对老枪点了点头。
老枪用力推上了发射开关!设备上的指示灯亮起,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林薇凑近麦克风,清晰、冷静、不带一丝颤抖的声音,通过古老的电子管和线圈,转化为电磁波,穿透作坊的墙壁,射向这座被谎言和沉默笼罩的城市夜空——
“这里是林薇,一名心脏外科医生。”
“以下信息,关乎国际赛车领域一起重大的舞弊、欺诈及可能涉及的严重犯罪事件。我所陈述的一切,均有确凿电子证据支持,部分关键证据已提交至国际汽联最高调查委员会。”
“首先,是关于ECU(引擎控制单元)的非法篡改…”
她开始一条条宣读那些冰冷的数据、代码片段和财务记录。她的语言精准,甚至带着医学报告的枯燥,却恰恰形成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上述技术及财务证据表明,这并非个别违规,而是一个系统性的、长期的非法操纵计划。”
“其次,关于车手卡尔·里奇的死亡‘意外’…”
她播放了那段简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录音。
“…该录音片段,结合其死后异常迅速的调查结论及利益流向,强烈暗示其死亡并非意外。”
“最后,关于对我本人及Yan Gu先生的污蔑与威胁…”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微提高,却依旧保持克制。
“我,林薇,在此郑重声明,我并非被挟持,神志清醒,且完全出于自愿揭露此事。Yan Gu先生重伤在身,但绝非精神失常。我们所遭遇的多次致命袭击及网络上的污名化运动,恰恰证明了我们所揭露真相的致命性。”
“真相不应被沉默,罪恶必须被审判。请听到这段广播的人,保存记录,传播真相。谢谢。”
她停止了发言。
老枪切断了发射。
作坊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设备冷却发出的轻微咝咝声,和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完成了。他们将真相,像一颗种子,强行播撒了出去。能有多少人听到?有多少人会相信?不得而知。但这已是他们在此刻绝境中,能做出的最有力、最直接的反击!
短暂的寂静后,小曼突然指着平板,压低声音惊呼:“快看!有了!有了!”
本地的一些社交媒体和论坛上,开始零星出现帖子:
【刚在业余频段听到惊人爆料!关于Yan Gu那个案子!是个女医生说的!有证据!】
【谁录下来了?!求音频!那个ECU代码太硬核了!】
【如果这是真的…太可怕了!】
虽然只是零星的火花,但确确实实开始点燃了!
希望,如同巨石下的嫩芽,艰难地探出头来。
然而,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轻微的、却清晰可辨的响声,从作坊那扇被钉死的窗户外面传来!
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堆放在窗下的废弃金属零件!
作坊内的三个人瞬间僵住,所有的兴奋和希望被瞬间冻结,replaced by冰冷的恐惧!
有人!
在外面!
听到了?还是早就找到了这里?!
老枪脸色剧变,猛地扑到电闸边,拉下了总开关!整个作坊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平板屏幕微弱的光,映照出三张惊骇的脸。
黑暗中,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
窗外,一片死寂。
但那种被窥视、被包围的毛骨悚然感,却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刚刚构建起的脆弱希望,彻底淹没。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个作坊。
只有小曼手中平板电脑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三张惨白、写满惊骇的脸。呼吸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吸气都仿佛会惊动窗外的恶魔。
那一声来自窗外的异响之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死寂。
比喧嚣更令人胆寒的死寂。
老枪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保持着拉下电闸的姿势,侧耳倾听,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小曼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要熄灭平板的光,却被林薇轻轻按住。
林薇的眼神在微弱的光线下锐利如刀,她极慢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光…能让我们…看到…”
她指的是门口那个小小的窥视孔。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如果他们完全失去外部视野,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
小曼瞬间明白,强忍着恐惧,将平板屏幕朝下,光线压到最低,只勉强照亮脚下极小范围,不至于让他们的身影完全暴露在可能被窥视的窗口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窗外,只有夜风吹过缝隙的微弱呜咽,再无异响。
是路过的小动物?还是…对手极其专业的、试探性的触碰,此刻正如同毒蛇般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他们先露出破绽?
“不…能等…”林薇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对老枪说,“他们…可能在调人…包围…”
老枪额头渗出冷汗,点了点头。他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移动,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沉重的扳手,又递给小曼一截冰冷的钢管,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的窥视孔前,向外望去。
窥视孔视野有限。后院堆满杂物,光线昏暗,似乎…空无一人。
但那种如芒在背的被监视感,却丝毫未减。
突然!
床垫上的顾衍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似乎在昏迷中也被这极致的恐惧气氛所感染,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碰到了旁边的某个空金属罐!
“哐啷…”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操!”老枪低声咒骂。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
“噗!噗!噗!”
几声沉闷的、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响起!子弹精准地打在作坊铁门的不同位置,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火花在黑暗中短暂迸溅!
他们不是在试探!他们一直就知道里面有人!他们在等待,或者是在故意折磨他们的神经!
“趴下!”老枪低吼,自己则猛地对着窥视孔外大概的方向扣动了早就握在手里的…一把自制射钉枪!这东西威力不大,但射程内足以伤人,而且声音巨大!
“砰!”射钉枪的巨响在封闭空间内震耳欲聋!
门外似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和中断的咒骂!老枪的盲射似乎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
“后墙!通风管道!”林薇猛地想起刚进来时瞥见的细节,压低声音急喊,“老枪说过…那通隔壁废弃仓库!”
那是他们唯一的、预案之外的生路!
老枪瞬间明白,一边继续用射钉枪间歇性地朝着门外盲射压制(虽然知道效果有限,但巨大的声响至少能干扰对方判断),一边朝着后墙摸索!
小曼则奋力将昏迷的顾衍之从床垫上拖下来。林薇扑过去帮忙,两人架起他沉重的、毫无意识的身体,艰难地挪向作坊最深处。
后墙根,果然有一个被旧帆布半遮着的、锈迹斑斑的通风口盖板,大小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另一端通向哪里,是否畅通,完全未知!
“走!”老枪一边持续制造噪音压制,一边低吼。
小曼第一个钻了进去,然后在里面接应。林薇和老枪合力,几乎是将顾衍之塞进了管道!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出摩擦和碰撞声。
门外的枪声停了。一种更可怕的寂静降临。对方可能在重新部署,或者…准备了更可怕的手段。
老枪最后一个钻入管道,反手尽可能地将盖板拉回原处。
管道内狭窄、冰冷、布满厚厚的油污和灰尘,几乎令人窒息。他们只能匍匐前进,顾衍之被拖行着,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每一米都无比艰难。不知道前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死胡同,不知道身后的追兵何时会发现这个通道。
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稍微新鲜一点的空气!出口到了!
小曼率先小心翼翼地顶开另一端的盖板(似乎没锁),探头出去——外面是一个更大、更空旷、堆满破旧纺织机械的仓库,同样漆黑一片,但似乎空无一人。
她迅速爬出,然后和林薇、老枪一起,艰难地将顾衍之拖了出来。
四人瘫倒在冰冷的仓库地面,浑身沾满污秽,剧烈喘息,如同刚从地狱边缘爬回。
暂时…安全了?
他们不敢停留,搀扶着顾衍之,躲到一台巨大的、锈蚀的纺纱机后面,借着阴影隐藏起来。
老枪拿出一个微光手电,警惕地照向他们来的通风管道口。
寂静中,作坊方向似乎传来了铁门被强行破开的撞击声!以及人员涌入的嘈杂声!
他们差之毫厘!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过气,林薇身上那个一次性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林薇看着那闪烁的屏幕,又看了看身边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顾衍之,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小曼和咬牙切齿的老枪。
她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没有犹豫,按下了接听键。
那个经过处理的、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不错的尝试,医生。无线电广播…很有创意。”
“但游戏该结束了。”
“看看你身边那个女孩的平板电脑。现在。”
电话被挂断。
小曼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一直紧紧抓着的平板。
屏幕,不知何时,竟然自动亮起。
上面显示着一张清晰的、实时传输的照片——
印刷作坊的后院里,几个黑衣身影,正持枪围着一个人。
那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双手反绑,跪在地上。
正是…生死未卜的鼹鼠!
照片下方,是一行冰冷的文字:
【交出存储器,走出仓库。否则,下一张照片,就是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