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黄色出租车像一尾滑溜的泥鳅,在早高峰的车流中穿梭自如,几个看似随意的变道和拐弯后,便彻底消失在追踪者的视野中。
车内气氛凝滞,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三人粗重的喘息。
林薇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她紧紧攥着那枚沾了污水的存储器,仿佛它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顾衍之靠在座椅上,脸色因疼痛和失血愈发苍白,他捂着肋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抽气声。两人的目光在前排后视镜里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魂未定与重重疑虑。
这个自称“鼹鼠”的司机,技术狂野得不像一个普通出租车司机,甚至不像普通意义上的“记者”。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头发油腻微卷,胡茬没精心打理,一件磨损的皮夹克裹着看似瘦削却蕴含爆发力的身体。那双透过镜子打量他们的眼睛,却锐利、精明,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审视。
“放心,尾巴甩干净了。”鼹鼠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轻松得像刚完成一场游戏,“老城区的小巷,比他们的GPS好玩多了。”
“你是谁?”顾衍之的声音沙哑而警惕,“真正的‘信使’?”
“‘信使’是我的一个…兼职身份。”鼹鼠打了个方向,车子驶入一条更为破旧狭窄的巷道,“专职是给某些不想见光的人和事,挖条能通气的道儿。你们可以叫我鼹鼠,地底下干活儿的,见不得光,但鼻子灵。”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挂着“老陈电器维修”招牌的旧店铺后门。鼹鼠利落地下车,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示意他们跟上。
店铺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电器元件,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和机油的味道。鼹鼠挪开一个堆满旧收音机的货架,后面竟露出一道加固的金属门。指纹识别后,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门后景象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
一个充满科技感的紧凑空间呈现眼前。墙壁上是数块监控屏幕,显示着店铺周围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桌上摆着好几台高性能电脑,线路杂乱却有序地连接着各种设备。空气循环系统轻声运作,过滤着空气。这里像一个战情室,又像一个黑客的巢穴。
“欢迎来到我的小窝。”鼹鼠随手将车钥匙扔在桌上,“暂时安全,至少比那个冰柜子强。”
他扔给顾衍之一瓶冰镇功能饮料,又看了看林薇:“林医生,需要给你倒杯热水吗?你看上去快冻僵了。”
林薇摇摇头,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空间和眼前这个神秘男人吸引:“你早知道今天的见面是陷阱?”
“不算早。”鼹鼠坐到主控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调出一些界面,“只是习惯性地多做了几手准备。你们发出的信息加密方式很老派,像是Yan Gu先生你能搞到的东西。但我收到信息的同时,监测到几个不该出现的IP地址在对那个加密邮箱进行嗅探。我就知道,鱼饵被动了,鱼线那头不止一条鱼。”
他转过椅子,看着顾衍之:“你那个所谓的‘安全中间人’,估计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你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
顾衍之脸色难看,沉默地接受了批评。他太大意了,或者说,他过去的世界里,从未真正接触过如此黑暗和狡诈的层面。
“你为什么帮我们?”林薇直视着鼹鼠,“你想要什么?”
“好问题。”鼹鼠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与他邋遢的外表形成反差,“首先,Yan Gu承诺了一笔相当可观的‘信息费’,预付一半,事成后付另一半。干我们这行,也得吃饭。”他话说得直白。
“其次,”他语气稍沉,“卡尔·里奇,那个意大利车手…他是我一个远房表弟的朋友。一个阳光灿烂、只想好好开车的傻小子。他的‘意外’,我一直觉得不对劲。你们手上的东西,或许能给我个答案。”
这个理由,让林薇和顾衍之稍稍放松了一丝警惕。一个有私人动机的盟友,比纯粹为钱的更可靠一点。
“我们需要尽快把证据交出去。”顾衍之急切道,“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急什么。”鼹鼠老神在在地喝了口咖啡,“原始证据当然越快脱手越好。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确保它足够‘致命’,并且我们有备份能保护自己。”他指了指顾衍之手中的存储器,“这东西,你看全了吗?”
顾衍之摇头:“时间紧迫,只看了关键部分。”
“那就现在看。”鼹鼠扔给他一个连接线,“接上那台隔离电脑(指没有联网的备用机)。我们必须知道我们手里到底握着什么牌。”
顾衍之没有犹豫,立刻操作起来。林薇也凑近屏幕。
这一次,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和心理准备,他们看得更为仔细。技术数据、财务往来(通过空壳公司洗钱的记录)、内部通讯记录…触目惊心的内容远超想象。这个跨国赛车巨头牵扯的利益网络之深、手段之卑劣,令人脊背发凉。
最后,是一段更为清晰的远程会议录音。除了之前听到的车队经理,还有另一个显然地位更高、用了变声处理的声音(被称为“先生”),他在听到卡尔死讯后,冷漠地说:
“…处理干净。投资人的回报必须确保。Yan Gu的表现很好,继续控制住他,他是我们完美的招牌…”
“完美的招牌…”顾衍之喃喃重复,脸上血色尽失,巨大的恶心感和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他不仅是被利用的棋子,更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用来掩盖血污的华丽装饰。
林薇的手无声地按在了他颤抖的肩膀上。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的触碰冰凉,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
鼹鼠面无表情地看完所有内容,沉默地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比我想象的还脏。”他吐出烟圈,眼神冰冷,“够他们死一百次了。”
他看向顾衍之:“现在,原始证据由我保管。我会通过我的渠道,确保它同时出现在几家国际顶尖媒体和FIA最高调查委员会的桌子上,让他们无法掩盖。至于你们…”
他顿了顿:“你们需要消失一段时间,直到风暴过去。我可以提供地方。”
“不。”林薇突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顾衍之和鼹鼠都看向她。
“我们不能只是躲起来等待。”林薇的目光从屏幕上的证据移开,看向两个男人,“他们势力太大,万一还能挣扎,甚至反扑呢?我们需要一个更主动的保障。”
“你有什么想法?”顾衍之问。
“新闻发布会。”林薇吐出一个词,“一个小型的,但足够精准的现场发布会。不需要太多媒体,只要有一两家真正有公信力的在场,进行全程直播。我们在现场,亲自出示部分关键证据,讲述真相。”
“这太疯狂了!这等于把自己当成靶子!”鼹鼠第一个反对。
“恰恰相反。”林薇反驳,“只有在聚光灯下,在无数公众的注视下,我们才是最安全的。他们不敢在直播镜头前对证人做什么。这是最快、最直接引起公众关注和监督的方式,能最大程度防止幕后交易和掩盖!”
她看向顾衍之:“你不是想要赎罪吗?这不是比单纯交出证据躲起来,更需要勇气吗?”
顾衍之迎着她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挑战,有信任,也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胸腔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愤怒和想要彻底终结这一切的渴望,被点燃了。
“好。”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参加。”
“疯子!你们两个都是疯子!”鼹鼠骂了一句,但眼神里却闪烁起一种兴奋的光芒,“…不过,这他妈确实是个好故事!够劲爆!”
他搓了搓手:“时间、地点、安保、邀请谁…得好好计划。这可比发邮件刺激多了!”
就在三人开始商讨具体细节时,林薇的手机(她换上了鼹鼠提供的绝对安全的一次性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医院内部系统的短信通知——
【林薇医生,您提交的关于顾衍之患者‘转院后’的异常体征复查申请已受理,请您于今日下午三点,至行政楼三楼医疗记录科配合核对部分数据。】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怎么了?”顾衍之立刻注意到她的异常。
林薇将手机屏幕递给他们看,声音有些发颤:“我从来没有提交过什么复查申请…这是陷阱!他们还在用我的身份权限试探!他们甚至能模拟医院内部系统发信息!”
行政楼三楼,根本没有什么医疗记录科!那是信息管理中心和…保安监控室!
对方不仅没有放弃,甚至正在利用她的职业身份,张网以待,试图确认她的行踪,或者诱捕她!
刚刚燃起的主动出击的勇气,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孔不入的威胁浇了一盆冰水。
巢穴内的气氛,再次骤然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