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的雪下得软，落在山楂树梢上，像给枝桠裹了层糖霜。林晚秋抱着娃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看母亲给灶膛添柴，火光映得娃的小脸红扑扑的。窗台上摆着泰国客商寄来的银镯子，镂空的花纹缠着手腕粗的红绳，是苏瑶特意找人编的，说等娃满百天再戴正合适。
“刚李刚托人捎了话，”母亲往炉膛里塞了把松针，噼啪响着冒火星，“说包装机转了三天没歇，首批货赶在小年发走了，泰国那边今早回了消息，说酱菜的脆劲比样品还足，让咱再备两批货。”
林晚秋正给娃拢了拢襁褓，闻言抬了眼：“两批？之前合同签的可是按月供，怎么突然加量了？”
“谁知道呢，许是在当地卖得火。”母亲用柴刀拨了拨灶灰，“苏瑶一早带着账本去车间了，说要核核库存的酱菜够不够，让你别操心——你看你，一听说事就皱眉头，娃都跟着你抿嘴了。”
林晚秋低头看，怀里的小家伙果然把小嘴抿成了月牙形，小手还攥着她的衣襟不放。她失笑地拍了拍娃的背，心里却免不了犯嘀咕：合作社的酱菜坛总共就八十多个，首批发了二十坛，余下的本是留着供年后县城订单的，若泰国客商突然加量，怕是要临时赶工腌新的。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踩雪的咯吱声，苏瑶掀着棉帘进来，围巾上沾的雪粒一进门就化了，在肩头洇出片湿痕。“社长，”她把账本往桌上一放，呵了口白气，“泰国那边确实要加两批，不过有个小要求——他们想在酱菜里加柠檬叶，说当地食客吃惯了这个味。”
“柠檬叶？”林晚秋愣了下，“咱这儿哪有这东西？总不能为了这再去东南亚收吧？”
“我问过了，”苏瑶从账本里翻出张纸条，“县城香料行说有干的柠檬叶卖，就是贵点，一小包要五块钱。我算过账，加了柠檬叶后，每坛酱菜的成本得涨三毛，可客商说愿意加五毛收购价，算下来还是赚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老社员们怕是不习惯——张婶今早还念叨，说咱的酱菜就该是咸鲜口，加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反倒失了本味。”
这话倒是没说错。合作社的淡盐酱菜能火，靠的就是“原汤腌”的老法子——用大荒山的山泉水煮盐，加晒干的山楂皮调色，连香料都只放本地晒的花椒，从没掺过外路货。林晚秋摸着娃的小手琢磨：客商要加柠檬叶，是为了适应当地口味，可若是改了方子，县城老主顾会不会不买账？
正犹豫着，院门外又热闹起来。张婶拎着个竹篮往里闯，篮子里装着几棵带着雪的青菜，老远就喊：“晚秋！你快瞧瞧去！李刚那小子在车间跟人吵起来了！”
林晚秋赶紧把娃递给母亲，跟着张婶往车间走。雪后的车间外结了层薄冰，李刚正蹲在机器旁红着眼，旁边站着个穿皮夹克的年轻男人，手里捏着张订单，脸也绷得紧。
“咋了这是？”林晚秋走上前问。
李刚见她来，猛地站起来：“社长！这小子是邻县罐头厂的，说要订咱的山楂糕，可他非让咱往糕里加防腐剂，说不加的话运到邻县就坏了！”
穿皮夹克的男人赶紧接话：“林社长您别听他瞎咋呼！不是我苛刻，是山楂糕没防腐剂真存不住——上次我从县城超市买了块，放三天就长白毛了。我订两百斤呢，总不能让我拉回去当废品扔吧？”
林晚秋接过订单看，邻县罐头厂要订两百斤山楂糕，说是要装在罐头里当“赠品”，可备注里明明白白写着“需添加山梨酸钾”。她想起张峰在美食节上说的话——县城人买山楂糕，就图个“没添加剂”，若是为了这订单破了例，先前攒的口碑怕是要塌。
“实在对不住，”她把订单递回去，“咱的山楂糕确实不加防腐剂。要是您担心坏了，我让张峰给您送冰袋，装在保温箱里运过去，三天内肯定坏不了。就是运费得加五块钱一箱，您看行不？”
男人皱着眉盘算半天，终是点了头：“行吧行吧，谁让你们的山楂糕甜得正呢。不过我可说好了，要是运到了坏了，我可得退钱。”
等男人走了，李刚还在嘟囔：“咱凭啥惯着他？不加防腐剂又不是咱的错。”
“咱做的是长久买卖。”林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县城美食节的报道刚登报，这会儿要是让人知道咱加防腐剂，之前的努力不就白瞎了？”她瞥了眼车间里的包装机，机器旁堆着刚贴好标的酱菜盒，“对了，柠檬叶的事你知道不？老社员们要是不乐意，咱先腌两坛试试水，要是行再大批量弄。”
李刚这才消了气，挠着头笑：“早知道您有主意。我这就去跟老社员说——对了，刚才调试机器时发现个事，包装机的贴标器有点歪，贴出来的标签总往左偏，我让厂家师傅远程指导了，说是明早就能修好。”
林晚秋点点头，转身往回走。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她想起刚才怀里娃攥紧的小拳头，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雪后的山路——看着平，走起来才知道藏着坑，可只要慢慢踩实了，总能走到暖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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