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简陋却整洁的农家小屋内, 弥漫着淡淡的草药的苦涩气息。余晖透过糊着素纸的窗棂,将屋内染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金色。江雨石揉着酸痛的脖颈,带着一身疲惫从里间走了出来,只见尘泽正独自坐在一张旧木桌旁, 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头上的龙角几乎要扎进房顶里,金色的竖瞳望着虚空,显得有些出神。
“怎么样了?”江雨石从屋内走出,只见那张铺着粗布被褥的床榻上, 白玉轩正背对着所有人,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乌黑的发顶。
尘泽闻言抬眼看向江雨石,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侧了侧头示意她往床上看后,刻意压低了声音,:“伤势已无大碍,只不过没人第一时间关心他,正生气呢。”
“我还以为多大事呢。”江雨石疲惫的挥了挥手,仿佛要挥散满身的倦意。她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团“被褥”,轻声安慰起来:“容轻云伤势太重,当时情况危机没有顾得上你,是我们的疏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生气了。”
白玉轩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露出一双还带着点红血丝的眼睛。可当他看到江雨石脸上的疲惫和眼下淡淡的青黑时,心头那股无名火瞬间就像被戳破的气球, 瞬间消下去大半。其实他并非真的在赌气,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蜷缩的身体,心底翻涌的,是比委屈更沉重的愧疚。
大敌当前,自己不仅没帮上忙,还因为自己病弱不堪的身体,成了尘泽最大的拖累。他有意躲着不跟尘泽和江雨石讲话,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不敢面对出生入死的同伴。
见白玉轩虽然转过头,却依旧犟着性子不肯开口,只是把脸埋得更低。相识多年的江雨石与尘泽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他们太了解这个心思敏感又容易钻牛角尖的小孩子了,自然清楚他此刻真正的心结是什么,只是两人默契地都没有点破。
江雨石悄悄地叹了口气,眼珠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翘了翘嘴角,又看向尘泽,突然提高了些音量,冷不丁的说到:“这小丫头也真是的,把自己折腾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光是帮她把血止住都费了好大劲,累的我手都抬不起来了。”
尘泽被突然递过来的话茬说的愣了一下不解的看向江雨石,却正好对上了她一副“快接话”的目光,二人心照不宣的唱起戏来:“竟伤成这样?那样强大的灵力喷涌而出,只怕是经脉也受损严重,看起来……”尘泽有意的撇了眼白玉轩的反应,刻意的摇了摇头,“看起来情况很是棘手啊。”
“你放心,好在我们这还有个懂得岐黄之术的,那药浴泡下去后状态好了许多,我也能为她渡气,帮她撑过难关了。”江雨石刻意的放大嗓门,生怕把头藏进被窝里的白玉轩听不清似的。
“当真?”白玉轩全身上下的病痛就像突然痊愈了了一般,径直从床榻弹了起来,他猛地从被窝里弹坐起来,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上写满了急切和不敢置信:“那药浴当真管用?”
见白玉轩瞬间恢复了活力,尘泽似是无奈又好似宠溺一般的摇了摇头。对于自己这个心思单纯、又极易被责任感驱动的“后代”,他真是有些无可奈何。
江雨石也是满脸认真的跟白玉轩解释:“自然是真的了,若不是你调制的药浴,保住了容轻云的元气,护住了她的心脉,这条命怕是都要没了。”
白玉轩坐在床边,求知若渴:“那她现在怎么样?醒了吗?”
“她伤的太重,要醒来只怕还要些时日,就是这些日子没法进食,我担心她自己的身子扛不住,而且……”
江雨石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眉头紧紧锁起,仿佛有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了心头。尘泽也意识到她情绪不对,不禁转过了目光。
“而且她家中噩耗,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
“家中噩耗?”白玉轩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的印象里,玄云居已经覆灭,她孑然一身,如何还会有什么“家”中噩耗?
江雨石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样全然不见,眼底只剩下了凄凉,不知为何,就连刚刚沾染在指尖的药味也更加苦涩:“我来的前几日,容府突然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全府上下无一人生还,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夕阳的金辉依旧铺洒在桌面上, 却带不来一丝一毫的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金箔盖住了那仅存的一点生气。屋内的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坐在原地。
他们都没有说话。 但每个人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 清楚地知道这场“意外”的火灾出自谁手。
可是才经历一场恶战,容轻云至今还在昏迷,若是等她醒来,再听到至亲惨死的噩耗, 她又该如何承受?
一个师门被屠灭的亡命之人,为保全血亲,从未归家。血仇未报,又添新恨,容轻云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却被死死禁锢在这条复仇之路上,永无宁日。
“那……要告诉她吗?”尘泽试探着开口,江雨石眼神躲闪,似乎并不愿意开口。
于凡世近百年沉浮,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有人独善其身,却孤寂中郁郁而终。有人身陷爱恨情仇的泥沼又不能自拔,仿佛每个人都被命运而裹挟着,身不由己的走向那个似乎一开始就写完的或好或坏的结局。
“命运吗……”
尘泽喃喃自语,突然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哐当”一声把椅子也险些带倒。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正沉浸在悲伤和担忧中的白玉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脸上的表情都拧成了一团, 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尘泽也不说话,他眉头紧锁,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闷着头就大步流星地朝屋外冲去,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口。任凭江雨石和白玉轩在身后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他也充耳不闻,没有半点回应。
“他这又犯什么病了?”江雨石疑惑的指了指尘泽离开的门口,把目光投向了同样也在懵圈的白玉轩。
而白玉轩头也摇的像个拨浪鼓,摊了摊手道:“我不知道啊。”
屋外,夕阳已将天地彻底染成了辉煌的金色。光线透过窗户,如同一层流动的金纱,温柔地覆盖在桌面上。不远处,云龙湖广阔的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霞光。澄澈的湖水从高处的瀑布飞泻而下,撞击在岩石上,溅起无数晶莹剔透的水花,如同碎裂的星辰,最终又无声无息地沉没、消融于那深不见底的、平静而包容的湖水之中。
“容府的事,先暂且按下吧,至少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江雨石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这个眸子里还带着清澈愚昧的白玉轩身上,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几人的相遇,更像是一场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戏剧。或许是因为性格与目的使然让他们偶然相遇,又或是因为血脉和世间因果让他们必然相遇,谁又能说的清呢?
夜幕降临,江雨石背着一筐菜赶回小屋,白玉轩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两条肥硕的鲫鱼。
“爹!娘!我回来啦!”随着江雨石一声呼喊,小屋里走出一个身躯有些岣嵝的妇人,那妇人身形虽有些奇怪,但是满面慈祥,笑盈盈的出来迎接二人。
“真是辛苦我们石头了,摘了这么多菜回来啊!”
白玉轩赶忙凑了上来努力的把那两条肥硕的草鱼提到妇人面前:“江姨你看!我还钓了两条大鱼回来呢!”
被唤作江姨的妇人一看白玉轩,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玉轩又长高不少啊,也是越来越能干了,今天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谁料江雨石听到后立马不满的撅起了嘴巴,直接扑在江姨的后背撒起娇来:“娘,你偏心,明明我才是你女儿。”
“玉轩难得来一趟,那个小丫头受了那么重的伤,吃不下东西,总要做些汤汤水水的让她吃点,不然身体要饿坏了。”江姨轻轻拍了拍江雨石的手安慰道,“再说了,你哪天有想吃的娘没给你做了?”
江雨石思考了一下后还是选择了退步,妥协一般的回答:“说的也是,那我今天就不跟他争了。”
几人在堂前嬉闹着,江雨石突然反应过来:“娘,容轻云醒了?”
“对呀。”江姨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到,“那小丫头醒了以后就出去了,说要去附近转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歇着。我看她气色那样差,正好玉轩钓了鱼回来,就想着炖条鱼给她,多少补补身体。”
星星的倒影落在云龙湖的湖面上,与被月光照出的光斑交相呼应。容轻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站在湖边,不断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却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阵微风吹过,虽不是露重之时,但夹杂着水面的凉意,吹过容轻云十分虚弱的身体,也是刺骨之寒。
“咳咳……”不过是两声轻咳,容轻云忽觉肩头一阵黏腻,竟是封神锁处的伤口又裂开了。
“你伤势还未痊愈,湖边寒气重,别被夜风吹坏了身子。”
厚重的披风从身后披在了容轻云身上,低头看去,竟是尘泽平日常穿的那件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