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被青杏推醒的时候,天光已经斜到了窗棂底下。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嘟囔:“再睡半炷香……”
“格格,您可不能再睡了!”青杏压着嗓子,手忙脚乱地掀开被角,“方才管事嬷嬷来了,说侧福晋传话——您三日内得缝一床百家被,给王爷祈福用。要是交不出来,就罚抄《女诫》三百遍!”
姜岁晚睁了睁眼,又闭上:“百家被?那是什么?被子?百家?合起来是百家乐?”
青杏急得直跺脚:“不是赌钱!是集一百个女子的手艺,拼一块被面,寓意百福齐聚!可没人真凑一百人,都是各院格格每人缝几针,您得主理缝合,还得绣个吉祥图样!三日……三日根本做不完!”
姜岁晚慢悠悠坐起来,头发乱着,木簪歪在脑后。她伸手摸了摸袖口,掏出半块干了的枣泥糕,咬了一口,边嚼边说:“哦,那不就是KPI加绩效考核?”
青杏听不懂,只当她在胡说。
姜岁晚把最后一口吞下去,拍了拍手:“行吧,既然是给王爷祈福,那我可不敢马虎。走,去找管事嬷嬷,我得请教规矩。”
青杏一愣:“您不是会缝?”
“我会缝?我会什么?”她歪头一笑,“我上辈子连针线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现在让我做百家被,这不是让鸭子上架打鸣吗?”
她说着,已经趿上鞋,慢悠悠往外走。
管事嬷嬷姓周,五十来岁,脸圆得像中秋的月饼,眼神却尖得能戳破布。她正坐在耳房里核对针线账本,见姜岁晚来了,眼皮都没抬。
“周嬷嬷。”姜岁晚笑眯眯地蹲在门槛边上,手里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咔咔嗑了起来,“我有个事想请您指点。”
周嬷嬷抬眼:“格格有事,找年侧福晋才对。”
“哎,可这事是年侧福晋交代的,我更得小心。”她吐出一粒壳,认真道,“您说这百家被,是不是得集百人福气?那我要是缝歪了,岂不是把福气都缝歪了?那不是冲撞王爷?”
周嬷嬷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手笨。”她把瓜子塞回袖子,从包袱里抽出一块素布,“您看,这是我试着绣的,您给掌掌眼?”
她摊开布,上面歪歪扭扭两排针脚,像被猫挠过。
周嬷嬷瞥了一眼,嘴角抽了抽:“这……确实不行。”
“我就说嘛!”姜岁晚一拍大腿,“我昨儿试了一下午,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这要是交上去,王爷看了皱眉,那可不得了。您经验丰富,要不您帮我理个边?我就动个针,图个心意,活儿还是您来,成不?”
周嬷嬷立刻摇头:“各院都忙着中馈,我哪有空伺候您一个人?”
姜岁晚也不恼,点点头:“也是,您忙,我懂。那我自己来吧,反正——慢工出细活。”
她当着周嬷嬷的面,拿起针线,一针一针地缝。针脚歪得像蚯蚓爬,还时不时“哎哟”一声,假装扎了手。
瓜子壳掉在绣绷上,她也不管,边嗑边缝,嘴里还念叨:“这针怎么这么不听话?上辈子欠了绣娘的债,这辈子来还?”
周嬷嬷看着那堆瓜子壳,眉头越皱越紧。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忍不住:“罢了!你这哪是缝被子,是糟蹋布!我帮你理个边,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姜岁晚眼睛一亮:“真的?嬷嬷您真是活菩萨!”
“少贫嘴。”周嬷嬷夺过布,“你就在旁边看着,别碍事。”
姜岁晚乐了,抱着瓜子坐到廊下,翘着腿,一边嗑一边看。
周嬷嬷气得手抖,可还是接了活。从那天起,姜岁晚日日来“监工”,实则嗑瓜子、打哈欠、讲些不着调的笑话。周嬷嬷被她磨得心浮气躁,反倒越干越起劲,生怕这破布真成了王府笑柄。
三日转眼就到。
清晨,年氏带着两个侍女,直奔姜岁晚小院。
门一开,她目光扫过堂屋,落在绣架上——被面只缝了半边,针脚稀疏,边角毛糙,活像半截破布。
年氏冷笑:“姜格格好悠闲。王爷的祈福之物,你也敢拖到最后一日?”
姜岁晚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捏着瓜子壳,眨眨眼:“没拖啊,我一直在这儿呢。”
“那你这被子呢?”
“在做啊。”她走到绣架前,把那半成品掀开,从柜子里取出另一块布,“您要的是百家被,又没说不能换被面。我琢磨着,百家福气,得有个好寓意。我就绣了个图样。”
她抖开布。
一只歪耳朵的兔子趴在正中,两条后腿一长一短,旁边歪歪扭扭绣了个“福”字,针法稚嫩,像是孩童涂鸦。
满屋静了一瞬。
年氏盯着那兔子,脸色发青:“你……这是什么?”
“兔子啊。”姜岁晚一脸诚恳,“我听说兔子长寿,又通灵性,能引福进门。百家被要集福,我就想,不如绣个活物。虽然我手笨,绣得不像,但心意是实打实的。”
年氏气得指尖发颤:“你当这是儿戏?这等粗陋之物,也配献给王爷?”
“可您没说不能绣兔子啊。”姜岁晚歪头,“您只说要百家被,又没限定图案。府里没人规定必须绣鸳鸯莲花吧?”
年氏语塞。
她本想抓她懈怠的把柄,可这被面虽丑,却也算“做了”。要罚,得挑出错处,可这错处……偏偏讲不出理来。
正僵着,外头传来脚步声。
一道玄色身影从回廊经过,停在门口。
萧承渊本是去书房,路过时听见争执,便驻足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被面上,顿了顿。
“这是什么?”他问。
姜岁晚抬头,看见是他,立刻低头,声音放软:“回王爷,是……百家被的被面。我笨手笨脚,只能绣成这样。”
萧承渊走近一步,盯着那只歪耳朵兔子,沉默两息,忽然道:“有趣。”
年氏猛地抬头:“王爷?”
他没看她,只又看了一眼那“福”字,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留着吧。”
说完,转身走了。
年氏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姜岁晚低头,把瓜子壳吐到手心,轻轻一扬,壳子飘落在地。
她没说话,可眼里闪了闪。
周嬷嬷从耳房出来,看见这一幕,低声问:“格格,接下来咋办?”
姜岁晚坐回椅子,又摸出一把瓜子:“还能咋办?接着嗑呗。”
她咔地嗑开一粒,吐壳,眯眼看着门外的天。
云层裂了道缝,阳光斜下来,照在那只歪耳朵兔子上,影子拉得老长。
她忽然伸手,把被面往绣架上一搭,盖住了那兔子。
手指在布面上轻轻点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