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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引言

(一)

寒冬,静心观迎来了一批赏花的游客。游客年年有,却不年年来。只有城中的皇室遗族太叔氏一直坚持到访,所以静心观的小道士们几乎都认识太叔氏家的人。

“您来了。”一个打扫落雪的道士向她鞠了鞠礼。

太叔宁华抚着手炉点了点头。身边的丫鬟拿上香火钱走进观内,其他的随从也都退下在步撵旁站着。

自她进观后,身边说话的声音明显增加了起来。她偶尔听到两三句议论自己的话语只觉得好笑,也就一笑了之。

“娘亲,你看那儿。那个戴着帷帽的姐姐是何人呐。”

“嘘,小点声儿。那是太叔家的嫡女,离她远些,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我看她身姿卓越,应是有许多人喜欢却不敢靠前呢。”小女孩捂着嘴笑母亲的胡言乱语。

“这身姿卓越,二十有五了还未寻到夫家?”

“......”

点了香后,丫鬟识趣地退下了,留她独自一人去了后院的梅园。刚进园中,一股幽香便传来。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被冻得泛红。这是她经商以来,每一年腊月必来的地方,在梦里,也是这片梅花园让她心神安宁。

徒步赏花许是有些许累了,她摸着一颗粗壮的树干,竟然爬了上去。这一幕要是让身边的人看到都能惊掉下巴。

又是那个梦。

耳边是寒风的呼呼声,天像是被染了色,一片血红映入她的眼帘,硝烟的气息凝重,地上全都是战死的士兵。她不敢多看那些尸首,直挺挺地站着,不知所措。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她慌忙扭头去看,只见一位身披军甲、持着缨枪的人向她而来。她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心里不停地打鼓,是敌是友?

“你...是何人?”话说出来,她只想咬舌,那种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感向四面八方袭来,她只觉得手脚冰凉。

顿了半瞬,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跟我回家。”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缩。

突然,她翻了个身,从树上滑落下去。

“啊!!”

本来就是个梦。她却当真地翻身上马,这下好了,直接从树上掉下去了。思及此,她干脆躺倒在地,拉过帽围挡着脸“嗤嗤”地笑。

早在一旁看见她掉下来的人原是想上前搀扶她一下,看到她这反应便顿住了脚步。

等到笑得差不多了,她慢慢地站起身,用手甩了甩帷帽,帽檐上粘的花瓣飘落下来又落在了她的衣衫上,缀得人心神不宁。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许发烫。

“咦~”宁华转身看到一个身着青服的人杵在不远处,许是观内的道士,长得还真是有些过分英气。脑海中又浮出刚才梦境中那人鲜衣怒马的模样。呸呸呸,人家一个修道之人,她居然心思不轨。

“小道士,你可识得这梅园的后门?”

他凝了凝神,脸色似乎不太好?

“太好了,那麻烦给我带下路可好?”

小道士没答话,转身朝后门走去,宁华小心地跟上。

可能是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显得有些局促,他突然慢下来。冷不丁地,宁华的帽子磕到了他的肩上,落下来。他转身帮她接住。

“谢谢你小道士,怎么了?忽然停下。”

“冒昧问一句,居士是太叔氏家的人?”

她张张嘴,有些许吃惊。

“嗯。”

“那你可认识太叔家的嫡女,宁华?”

可不就在眼前吗?但是宁华存心想逗逗他。

“你想认识我家小姐?”

他的眸光闪动。

“可以啊,待我出去我就告诉你。”她皎洁一笑。

(二)

出了梅园的后门,宁华完全把小道士询问自己的事抛之脑后,一个劲儿地往前蹦跶。

他看着她仿佛很雀跃的样子,不太忍心打搅。但心下想了想,这件事对他来说事关紧要,于是他几步跟上,却不小心踩了她的斗篷。

宁华被迫停下,扭头去看被他踩住的衣角,捂嘴笑得欢乐,“小道士是怕我跑了不成。”

“......”他慌忙收脚,咳了一下,“冒犯了。”

宁华天生着一双含情眼,笑起来的时候摄人心魄,他不敢多看。

她转身,凑到他跟前,小声地说,“刚才便觉得你的身上有一股药香,你是生病了么?”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肩,“原来道士也不逍遥自在。”

“居士说笑了,药都是苦的,不论是入口还是细嗅。”

“哈哈,你终于肯多说些话了。”

“......”

“你看你看,又不说话了。今日我看你很合眼缘,可惜你是个道士,可惜了可惜了,不然我定邀你去檐上坐坐,小酢几杯哈哈哈。”

“不必了,还请姑娘......”话被打断。

“你一定要认识她么,认识我比认识她更有趣些。”她看着他的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看着人远去,他摇头笑自己还能被一个小丫鬟给懵住了。

“二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得我好找。还穿着这身衣裳,你是想原地得道好悔婚呀,不错不错,这招高啊。”宗政安跑到他跟前取笑他。

“我为什么换了这身衣服你不清楚?”

“嘿嘿,知道知道,掩人耳目嘛。怎么样,见到那未过门的嫂嫂了吗?”

“未曾。”

“咦?可我看太叔家的轿子还落在观门前呀。”

听着他的话,再联系刚才那个姑娘的穿着,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他再看着这傻狍子弟弟,今天好像灵光了一回。

你就是太叔宁华吗,和传闻倒是出入很大。

今夜有虫鸣,宁华身着白素,坐落在窗边,晚风伴着凉气袭来,素衣飘飞,竟凄婉得迷人。大概是想起了小时候,虫鸣起,母亲的吴侬软语便也伴在左右。

“母亲,华儿想你呢。”眉目刚舒展开来,宁华便伏在窗边睡着了。

猩红刺伤了她的眼,她伸手去捂住母亲的伤口,可血流不止,滚烫的血液灼伤了她的心。她尝试着喊叫、哭泣,可是嗓子被浓烟所呛,只能发出嘶哑的呜鸣声。

她不要母亲死去,她不要一个人孤独地面对这个世界。她与母亲不过也只是想苟活而已,这个世道却还是容不下?她不明白,她的母亲做错了什么就要被父亲这般无情对待,被这场大火吞噬。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柔情之人,他怎么忍心?

浓烟迷了她的眼,她知道自己即将要昏死过去。此时一阵萧声传来,大雨倾盆而下,熄了这场火,她脑袋混沌,只依稀记得那阵萧声好似道出了她心底的绝望。

晨起之时,她在房中嗅到了丝丝的药香。但是已经来不及去询问下人了。因为今日,太叔府要为老太太举办寿宴,各大名门望族都受邀前来。太叔宁华作为掌管后院之人,自然是要出来主持大局,对于她的能力,府内自是认同的。见过太叔氏手段的人无不点头称赞,但是总是喜欢尾缀一句:“可惜是个小女子。”

“主子,今日皇上给您选的夫婿估计是能见上第一面了。”柳絮拿起梳子为她梳发,忍不住开口。

“为我而选么?”镜中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柳絮,你涉世未深,恐还参不透其中用意。”

皇上不过是想用她空有虚名的身份来作为警告,牵制住司马大将军的势力罢了。她日月操劳,攻于算计,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自由出入太叔府,有自己说话的地位,可是到头来,她还不是会受人所限,可笑至极。

柳絮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皱着眉低下身看着小姐的脸,没有捕捉到任何的情绪,“主子若是不欢喜,凭着您现在的能力为何不推拒了它?”

到底还是她新买下的小丫鬟,她摸着她的头顶,算是回答她了。

天边的残阳隐去,寿宴正式开始了。

“太叔长女上前!”

管家高喊,声音由人传递下去,直至她的耳边。她起身,下人为她整理了衣身便踏入宴客院落的门槛。宾客的声音忽然安静了片刻,只见进来敬安的女子端庄淑女,发髻上的珠翠连着她的脚步敲响,她生的好一双眉眼,看望哪儿哪儿便不由得静下来片刻。有些男宾客在她踏入敬安堂后竟不知该如何收回表情。

“这太叔家的长女真不愧是经商之女,举手投足间,令人心生敬畏。”

“她曾经也是皇族之人,只不过母妃自甘堕落,也是孽障啊。”

“可惜了啊,一个女子如此出来抛头露面的,就算家财万贯,要我可不敢娶。”

“笑话,你是什么人,配得上隔壁家的阿猫阿狗都不错了。也敢高攀太叔家的枝头。”

“你......”

“我觉得你们当众议论司马大将军未过门的夫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宗政安愠怒。

“不敢不敢。”刚才议论之人纷纷闭上了嘴。

哼,一个两个的,怕了吧,再说,小心我让二哥砍了你们的狗头。宗政安得意地摇着扇。

道过了安,她便退下了,在太叔府,女子是不可与男子同桌的。正巧她也一直不喜这些场面,便去了府内的花园,今夜太叔府内四处灯火通明,也不担心会暗得迷了路。偷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桃花酿酒,她坐在桥上痛饮,喝得有些晕了,外披的长纱滑落下她的肩头,也省得去整理,就这么要缀不缀地挂着。

宗政齐刚寻到她便是看见了这么一幅画面,他单手置于前,眉头紧皱,也不知这太叔府中还有没有管事的嬷嬷了,怎么就管不住这个丫头。

“小道士?”她眯着眼,想看清楚站在不远处的他。

“想不到人前端庄舒雅的太叔府嫡女在人后竟是如此的面貌。”也难怪她说出那样的话。今日藏在宾客中未曾露面的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区别于那日碰到的人,今日之人周身处处透着冰冷。

话入耳中,她酒醒了不少,目光变得有些清冷,宗政齐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她态度的变化。

“没想到司马大将军竟心迷于道术。”

宗政齐有些意外,“你何时得知?”是我。

“倒也不难猜。”

“居士说笑了,我不过是山间一道人罢了。”

太叔宁华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便收起来,“那日多谢将军的引路,你我都未坦白过各自的身份,就当是互不相欠吧。小女子乏了,先回屋了。”

“互不相欠?”宗政齐成功地被这句话触怒。在她站起身之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三)

“这是何意?”太叔宁华用力转了转被他握住的手腕,习武之人的力气是大了些,她挣不脱。

“你我都知圣上的赐婚意味着什么,希望你承受得起司马夫人这个身份。”宗政齐放开了她的手。

“民女自然知晓。”她低了低身,拾起地上未喝完的酒踏进屋内。

司马府内——

“禀将军,今夜太叔府似有异动。”

主位上的人抬了抬手,“静观其变。”

“可......”他身边的护卫握了握刀,下面跪着的探子抱拳低头不敢再开口。

“是,小的告退。”

宗政齐看着人退下,于是点头示意身边的人,护卫随即也退下了。

“太叔宁华,你究竟在规划些什么?”手上的玉杯被他用力摁裂。再想想今天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宗政齐心下烦躁。

这边,太叔宁华捂着自己的鼻子正奇怪怎么突然被寒风侵染了身子。

“柳絮,该添些炭火了。”

“是,主子。”

“你说今年的绸缎生意会不会更好些?”

“回主子的话,自然是好的,这中原内可再没咱们铺子做的更防寒的衣物了。这天是越发冻人了,貂绒、皮草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太叔宁华淡淡一笑。心下想着:也不知如此冻人的天气,镇守在边关的战士们可还好?他带的士兵是否都备好御寒的衣物了?呸呸呸,怎的想起那个小人了。

她忽然计上心头,“柳絮,明日带上掌柜与我一道去趟司马大将军府上。”

柳絮被她跳跃的话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点头,不敢过问。想着是主子关心将军府上的情况,想去看看。

翌日清晨,宁华下了轿子,看着建设得十分恢宏大气的司马府,她嘴角抽了抽,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丢皇家的脸面。

“麻烦您去通报一声,就说是太叔氏前来求见。”柳絮与司马府管事说道。

“嗳,好。烦请贵客稍等片刻。”管事的眼尖,一看她的轿子就能判断来人定是那位传闻中的经商奇女——太叔宁华。他万不敢怠慢,小跑着去内院请示。

宗政齐听着管事的话,饶有兴致地应允了。

“哎呀,让贵客久等了,您抬下金足,随奴才进来。”管事殷勤地弯腰请人进来。

她刚踏进门槛,门口的守卫即刻重新站立,显得格外庄严,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这司马府的纪律想必是十分严格。

“麻烦您了。”她客气道。

引人到内院,管事便退下了。她走到人跟前,“民女见过大将军。”

宗政齐假寐,听到她如此疏离的语气,心下不爽极了,他睁眼,“想来与我议事,何必如此生疏。”

“没有的事。看来将军已经知道民女所来为何了。”她颔首,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我不知。”宗政齐故意道。

果然小人。她腹诽。

“嗯?这么久不回话,你是不是在心里问候本将军呢。”

问候的不止你,还有你的家人。

“民女不敢。既然将军不知道,那我让掌柜与您说吧。”她示意掌柜接话。

掌柜向他鞠了一躬,刚想开口。

“要谈事,我只与你一人谈,别人和我说,我......不习惯。”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可以!”她微微侧头,“你先回去吧。”

“现在人已经走了,可以和您谈了么?”

“谈什么?嗯?”他俯身,“谈情说爱么?”

她后退两步,“臣女是来和您谈一笔生意的。”

“哦?愿闻其详。”

“按照如今的气候,相信日后会愈加寒冷。全中原内,只有太叔家制作的衣物最为御寒。不知将军是否给边关的战士们都送去御寒的衣物了?”

“想不到太叔家人还未嫁进来,心思却已经在这儿了。”他戏谑道。

她一点儿都不想与眼前的人贫嘴,冷冷地说:“只是为了家中的生意罢了。如果将军早就有了计划,就当民女今日未曾来过吧。”

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

“我应下了!”他收起不正经,喊道。

她终于笑了,“多谢将军。明日便会请掌柜拿契约来商议。”

“但你如何保证衣物能够在大寒来临前送至边关?我的弟兄们不可能受着冷就为了等你太叔一家御寒的衣物吧。”

“只要将军信任民女,民女定不负期望。”

“好。”他点点头,“但你记住了,本将军是因为你才应下的。”

她抬头,对上他认真的脸时,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民女告退。”她脸热地低下头。想要赶快逃离这里。

在她快跨出门槛时,后面的人又补了句,“居士慢走!”

她顿了顿,差点摔在上面。真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四)

又是夜,今日太叔府内倒是净得出奇。

“主子,您今晚可别再上房檐了,受凉了老太太怪罪下来,开花的是奴婢的两腚。”

宁华捂嘴笑,“不会了,你们安心去休息吧。”

话是这么说,她转身又翻出自己藏的酒,两三下上了房檐。

笑话,她这点儿嗜好还能被人束缚了?

她躺在屋檐上,喝着刚温好的酒,辛辣的感觉从嘴里到喉里,流至肚里的时候,浑身发热。呼出一口热气化成雾,让她自己也迷了眼睛。酒真是一剂良药,舒适极了。

忽然,天空飘下了零零星星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融成水珠,她觉得痒便擦去,自己一定是患病了,对着这漫天的雪花竟然能笑得入迷。

刚想拿起自己的酒瓶,却落了空。她顺着放酒的方向望去,宗政齐霍然坐在她的身旁。

“将军真是形影如魅。”

宗政齐挑眉,“怎么,不欢迎我?”

说罢,他居然倒了一口酒进自己的嘴里。

宁华看着这个厚颜无耻的人,半天才吐出一句,“不敢。”

“你有心事?”

“又如何?”

“说来听听。”

“与你何干。”

“好,那我来和你说说与你相干的。”

太叔宁华疑惑地转头,“我倒是想看看你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呵,这次倒是不与我客气了。好,我也说说我此行来的目的。”他盯着她的眉眼,十分认真地说,“昨日信使来报......”

“然后?”

“说是要多谢太叔家的大小姐,不仅及时送到了御寒的衣物,还为战士们送去了家人托付的书信。战士们都念着你司马夫人的好呢。”

她成功地被他说得有了醉意,“顺手的事,不必挂怀。而且我也在其中赚了不少......”

“太叔宁华!”他突然有些愠怒。

“嗯?”她被他吓得有些呆滞,这人怎么突然发起神经了。

“你为什么总是在故意疏远我?我就这么不得你待见么,就因为我之前未向你坦白自己的身份?可你也未曾对我坦诚过,你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她被他这么逼问,一瞬间鼻子一酸。宗政齐看着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有些不忍。

“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你没有必要干涉进我的生活。我对你来说也只能是棋子,不是吗?”她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了这番划清干系的话。

但是这些话确实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是,她是棋子,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可是他总觉得这颗棋子他不该去掌控,她只是一个想安稳过一世的姑娘而已啊。

“你无话可说了对么?我知道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从出生开始都是别人算好的。可我希望,自己就算被算计着,也该是最后被保下来的‘将’。所以我努力把自己变得越来越有价值,我有错么?你凭什么干涉我?”

“好,好得很,你不让我干涉,我偏要把你卷进来。”他起身时,拽起她的手臂拦腰把人一把抱起。

太叔宁华着实被他吓到了,“流氓!”

“再喊,我让全太叔府的人都看看我有多流氓。”

她被他气到胸口起伏,但也不敢乱踢乱蹬了。她还不想摔死自己。

(五)

把人掠到了郊外的练兵场,他才把人放下。

“大将军!”

“大将军!”

门口的将士对他行了礼,他点点头拖着人进去。

一路上,将士们都快把太叔宁华盯出花来了。都在好奇这个女子是何许人也,将军居然会亲自领着人进来。军事重地,女孩子家家最是见不得的。

“大将军,今日刚抓了几名敌军的奸细,就等您一声令下把他们都送去暗牢处置了。”一名小军官单膝跪着向他禀报。

他阴冷着脸,用手示意他把人带走。

“是!”

太叔宁华第一次见到他这张冷出冰来的脸,也忍不住抖了抖。

“这就怕了?还有更精彩的你还没看到呢,这便带你去看看!”他用力扯着她的衣服,将人又拖着去了暗牢的门口。

还没到门口,凄厉的声音便传到了她的耳中,空气中还混着血腥的味道,让她有些犯恶心。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带你去适应你司马夫人的身份,怎么?不是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不要!我不去,你放开我!”

她害怕见到血,因为血让她想起那个绝望的红色梦境,那是她的深渊。她不要去看那些东西,不想去回忆令人刺痛的画面。所以她的反抗变得异常激烈,宗政齐差点儿没抓住她。

太叔宁华,你越是逃避,梦就会一直困住你,所以今天你必须进去。他狠了狠心,把人连拖带拽地弄了进去。

“宗政齐!你放我出去!我求求你了,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但是求求你放我出去!”她用力推开他,转身想跑,却被他钳制住。

“你看!看着他们!”宗政齐吼道,把她的脸掰向那些正在受刑的奸细。

奸细已经被鞭子抽打得浑身血肉模糊,烂掉的肉混合着血,就这么刺啦啦地展现在她的面前,十分狰狞。她委屈万分,眼泪就这么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但是身后的人没有丝毫的心软。

她知道自己今天必然是要生生地受着,用力地咬了咬牙,浑身都在抗拒。直到视线越来越模糊......

宁华看着自己眼前的大火在不断地烧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再也迈不动自己的步伐,就这么看着大火焚烧,火焰映在她的眼睛里,一切都该结束了,只有自己一个人一直在耿耿于怀而已。

“母亲,你要和我说再见了么。宁华只是想在梦里多看看你,听说只要世上还有人惦记着,就不会消失......”

太叔宁华第一次走进静心观的大门,是因为一个传言。传言里说静心观内有一名得道的高人,他可以点化世人。大概是心里总是放不下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所以她想去寻一下那位高人。

静心观梅花开的那日她见到了那位高人,他穿着道服,留着长须,站在梅树下良久,她就这么陪着他站了不知几个时辰。

“姑娘有执念。”

“是。”

“思念常有,执念不该有。”

“何意?”

“世人惊觉不过为先前尚未留心已矣。”

“宁华亦知不该,可...何为不该与该?”她呼地跪了下去,叩了头。

道长未有让她起身之意,“自身便是那杆秤。”

“静心观的梅花盛开之时,望姑娘常来。”

她抬起头微笑,“好。”

“小姐醒醒,小姐!小姐!”

她的梦境被一阵呼唤打破。睁开眼的时候,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小姐您醒了,方才见您梦魇缠身,不得已把您摇醒了,望小姐勿怪。”

“无碍......此为何地?”

“司马府上。小姐您睡了一天了。”

听到这话,她急忙想爬起来看看外边的天色。她竟在司马府上睡了一天,传出去不免遭一些闲言碎语。

她穿好衣物,晃晃荡荡地站起身。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女婢急忙去扶着她。

等她缓过神来,那个害她昏厥的人已经走了进来,女婢低着头不敢说话,悄悄地离开了。

“宁华在怪我?”

“......”她无声回答。

她不怪,是记恨他。

心里本就不舒服了,他硬是往前凑。忍无可忍之时,她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溜之大吉。

(六)

这就是宗政齐每天都要面对的吗?

自己面对的是尔虞我诈都厌烦至极,而他面对的是生死。

她忽然有些瞧不起自己商人的身份,母亲曾说:“商之上者,商贸之中具诚信、道德而获取合理之利润,可延续百年发展,历经千年弥香是也。商之下者,为买卖,获取最大暴利,坑蒙拐骗,机关谋略无所不用其及,无有道德、诚信,只图一己之私,终为杀鸡取卵之徒也!”

所以她每一年都向受难的百姓捐赠无数银两以及粮食,但是捐赠是无底洞,还得教会他们谋生。这才是救人之道。

除夕夜,太叔府内又热闹起来。这是府内女眷难得可以逛夜市的机会。

“小姐,过了这个春节您就要出嫁了,可就再难回府上了,今年仍是不肯去见老爷么。”柳絮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她梳发丝的动作一顿,“不见。人家阖家欢乐,莫要叨扰。”

“小姐......”

“你退下吧,我小憩一会儿。”

“是。”

爹,真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啊。她也曾被太叔明义捧在手心里,可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再也无法面对他,他冷血得可怕。

太叔氏本是上一朝的皇族之一,改朝换代之时,因为父亲站错了队伍,害得全族被抄了家,所幸太叔府内多是心善之人,百姓摁了血书请求降罪,新帝感动之余便又下了一道圣旨,只是贬了太叔氏族的官职,再也无人能够参政。母亲便是在那道降罪的圣旨未下前的牺牲品。

往年的春节,娘都会在院中迎着寒风跳她家乡的舞。她的母亲也是风华绝代之人,那支舞她永生都不会忘。

她打开暗格,拿出了母亲的衣物。里衣是红与白的纱线混纺交织,外披的是纯白的真丝绸缎。

换好了衣物,她走到院中,闭着眼听风在耳边欢呼着。薄如蝉翼的水袖被风撩起。

宗政齐站在房檐上,就这么直直看着她。不愧是那位夫人的女儿,舞姿也有九分像了。

吴夫人,她可如您所愿活得肆意洒脱了呢?那一到场面上就端起来的性子和您可真像。

正沉浸在她凄婉的舞姿中的宗政齐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她跳了有一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见停下?

“宁华!”他着急忙慌地跳下,伸手接住了因为疲惫而要倒下的人儿。

许是太累了,她肆意妄为了些,伸手就这么抚上他的面颊,“你与我梦中的那位游子像极了。”

宗政齐握着她的手,他心中不忍了。他不该逼着她去面对那些的,一切的血腥都让他一个人承担就好,她只需要活在阳光之下。

“咳咳,多谢将军,把我放下吧。”等她缓过气儿来,推了推一直抱着她的人。

“别动!”宗政齐僵硬着脸。

太叔宁华被他吓得一缩。

“光着脚在院里跳了一个时辰的舞,把你能耐了。”说着把人生硬地抱进了屋内。

这会儿她倒是难得的不出声反驳他了。

“将军认不认识守真道长。”

“未曾听闻。”

“守真道长让我在梅花盛开之时,常到静心观的梅园看看,我先前只觉是他有心考验我的诚心。”

“先前?那...现在你对他的话有何新解?”宗政齐将人放在暖炉旁,眼神隐晦不明。

“现在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让我遇上你。”

“哈哈哈.....”宗政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宁华在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后,脸热辣的分不清是不是被火烤的。

“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诚心换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靠得很近,太叔宁华听进去了,用手遮着眼不再看他。

“躲什么?过几日便更要坦诚相待了。”

“哪里像是军人臣子的样子了。”她嘀咕。

“宁华~”

“嗯,啊?做什么?”

“我想抱抱你。可好?”

(七)

太叔宁华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些恍神。

“主子,您真好看,就像前些天贾员外送给老太太的那幅洛神图上的仙女似的。”柳絮忍不住夸赞。

“你呀,总是把心里所想脱口而出,藏不住事儿。”她伸手敲了敲柳絮的前额,似乎想点醒这个小丫头。

“自然是因为每日围着主子才无需隐藏心里所想。也只有主子能让奴婢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倒是我小瞧了你,你这丫头伶俐得很。”

主仆二人正在房间里说笑,一阵敲门声传来。

“小姐!老爷叫您去前厅,说是有客人来了要见您。”

“好。”太叔宁华答。

“主子,您说会是谁要见您呀?该不会是大将军吧。”柳絮捂着嘴笑。

“......”她被柳絮的话噎住了,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自从除夕夜被他拥入怀里因实在困顿睡着了之后,便不再见过他,一晃如今已是元宵佳节了。

她自知心里有些莫名的情愫是因他而起,但是有更浓烈的情感把这些胡乱的思绪全都冲散了,不愿意想便是她每天所想。

刚迈进前厅的门槛,便听到父亲在和客人侃侃而谈的声音。她的脸色瞬间消沉下去。

“女儿给父亲请安。”依旧是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

太叔明义抬头看着她,有些许感慨,华儿竟已是个待出嫁的姑娘了......

“华儿!”

一个清亮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抬头眸光中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莞尔一笑。

“奕哥哥可安好?”

“安好安好。哎呀,没想到呀,从前那个黄毛丫头如今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司晨奕看着她忍不住调侃道。

司晨奕她自幼便结识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关系。他为人也堂堂正正,是个君子,可以深交。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便也随之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只听说是要出去闯荡一番再回来。

“哈哈哈,想必你们年纪相仿,之间的话题会比我这个老头子更多些,我就不打扰你们,去寻我的老友们了。”太叔明义自觉得自己在场他们不好说话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司晨奕礼貌地起身鞠了鞠。

太叔宁华的一声不吭让太叔明义心下有些酸涩,他走到门边看着女儿和司晨奕相聊甚欢的身影,眼神里有落寞和懊悔。

“华儿,听说你府上的风景新建,我们不如边观赏边说?”

“好呀。”

走到翻新的花园中,司晨奕说话开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宁华察觉得出来。

“奕哥哥,你有心事?”

“嗯...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司晨奕停下脚步。

“华儿,有件事我想问你。”

宁华停下手里捻着叶子的动作,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就,就前几日我在关外听说皇上给你赐了婚。是...是......”他至今仍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宗政齐。”她替他开了口。

“你若是不喜这门婚事,我带你离开,你便不用被这些俗世烦忧。只要你开口!”司晨奕激动地握着她的两肩。

却是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他不愿意看到的神色。

她不着痕迹地推了推他的手,“司晨奕,你当我还是个小丫头么?”

“为什么?华儿,我当年......”

他被打断,“你当年默不作声地离开,我便不期盼着你回来了,不是因为怪罪,哥。”

“哥哥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想要给宁华妹妹一个更好的生活,也希望有朝一日能给你报仇。现在,我有那个能力了,于是回来了。断不会再有当年之事发生!”

“我说了,我不怪你。这几年,我挺好的,真的。”她知道,司晨奕是真的把她当成一家人,所以闷声在外也不知道究竟吃了多少苦。

“华儿过得好,我便安心了。要是宗政齐对你不好,哥替你打断他的狗腿!然后带你远走高飞。”司晨奕坚定地说。

“哈哈哈哈,好呀。”

看着她终于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也放心了不少。他不在的这些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华儿也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了。

(八)

当晚,司晨奕在太叔府中喝了许多酒。他刚回来,又是团圆的日子,不免被灌。

太叔宁华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喝个痛快。

贪杯的后果就是头晕目眩,她看着满座的宾客,在眼中变成幻影一般。

“司马将军到!!!”忽然,管家高喊道,众人一齐看过去。

他就这么走进了宾客间,周围人围上去,一瞬便挡住了她瞧去的视线。

司晨奕整晚都在看着她,怎么可能没发现她的转变。眼中闪过丝丝不爽。

“在座的都是地方的文人雅士,本将军辈分尚低于各位,不敢劳烦长辈们起身相迎。快请坐!”

“老太太您更是无需向小辈行礼,听闻您最近难以入眠,我特意请了御医给您按按脉。愿您安好。”

他话说的漂亮,听的人舒服,老太太心里对他多了分亲近。

“多劳将军费心了,老身已是一把老骨头,乃半截入土之人,竟还得如此关照,甚幸,甚幸……”

“皇家确是为宁华寻得一位好郎君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给太叔宁华递眼色,可她已经半醉了,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了,老是望向她。

待众人都酒饱饭足后便有人开始说起了混账话,女眷们听了都有些面红耳赤却不敢多言。

“早听闻那程家的小娘子原就是庶出小姐,程家乃是京中世代为官的大家,能接她过门做了正房,也不知是不是与她娘一般会卖弄风姿,爬上了程大少爷的床......”

“是也是也,一个毫无身份出身卑贱的乡野姑娘怎么看都是心机上位。”边说着那人摸了摸下巴的横肉,瞟向程家女娘。

“嘶~您还别说,这程家小娘子是有几分姿色。”

“哈哈哈哈哈......”

他们议论声小,程家娘子虽未曾听见,但心中也明了,她出身卑微对于这些谈论与白眼已是见怪不怪。当年她孤身嫁入程家,无权无势,凭的就是那一纸婚约。好在程家虽位高权重,却是讲信用之人,程家大少爷也为人正直,一直与她是相敬如宾。倒是旁人爱嚼舌根,这些男人也不过是仕途灰暗,眼红程家,实在没有何可说之处,便拿一个弱女子开刀。

太叔宁华听力极好,这种闲言碎语她听得不计其数,但每次都会被气到想跳到这些人面兽心、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面前扇他们两巴掌!不,不够解恨,应该断子绝孙!

太叔宁华笑着与身旁的柳絮说道,“那桌客人似乎是有些招待不周了,你去给他们敬敬酒,要好-酒。”

柳絮看着主子皮笑肉不笑的,心下明了,端了桌子底下的一壶酒便笑脸盈盈地走向那一桌混账东西。

没一会儿,那几人被柳絮哄得喝多了不知怎的突然急冲冲地要去方便。太叔宁华也借口离开。

宗政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也起身说要去院里走走醒醒酒。

果不其然,“噗通!”两声,显然是有人落水的声音,宗政齐不用借着今夜太叔府内的烛光,都能知道定是刚才对程娘子出言不逊的几人。他的这桩婚事果真是赐得极好啊,旁人恐怕还真无福消受。

转了转手中的玉佩,他视若无睹地离开了“案发之地”。

(九)

“你来作甚?”太叔宁华白了白眼。

宗政齐觉得生动极了,凑上前去,“明明是一个小女儿家,怎么平日里阴沉沉的,拒人千里之外?”

她压身逼近他,“跟将军比起来,皮毛罢了!”

他直起身笑了笑没答话,真是跟只没良心的猫似的,不禁逗,还炸毛。

“刚才那位是何人?看着面生。”

那位?他说是司晨奕还是被她踹水里的杂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她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太叔宁华好像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声音,疑惑地看过去。

“甚好。”说完人便离开了。

怪人!

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光景是何时?

“元宵佳节。”

“是的,小姐,等过了元宵您就是将军夫人了。咱们算不算是有钱有权的人家了嘿嘿。”柳絮笑得有些憨态。太叔宁华也跟着被她感染,也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人的事,万不能牵涉了像她这般无辜之人。

“柳絮,可还记得汝名字的寓意?”

小丫鬟歪头有些疑惑主子怎么突然问起来,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是主子赐予的,她没什么文化,但是那句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无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主子当时说我性格洒脱,与这柳絮一般,所以便唤我为柳絮。”

“是也。以后我若是不在,望汝能柳絮一般自由自在。”她浅浅笑着,心中想的是放这个丫头自由会活的更肆意洒脱的画面。

但是抬头之时看到的却是柳絮一副哭相。

“主…主子,你是不要我了么?”

“胡言,奴隶之身只会牵制你一生,我为你把契约消去,往后做一名逍遥人岂不快哉。”

“不,我不做甚么逍遥人,我只想一辈子跟着您。”她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太叔宁华摇头。

“唉,罢了罢了。”

元宵之夜,太叔府内外都热闹非凡,府内张罗的是太叔宁华的婚事,府外喧闹的是风俗活动。

“主子,可惜今夜您不能出府了,外面很是热闹。”柳絮兴奋地从外面冲进房中,双手背在身后。

太叔宁华嗅了嗅,眼前一亮,“姜水元宵!”

“主子果真不愧是这元宵的忠实主顾哈哈哈,快看。”说着她把手拿上来,碗里一粒粒圆滚滚白胖胖的元宵霍然见出。

因为其他丫鬟正在为她宽衣,柳絮只好挑起一颗送到她嘴边。她含着,软糯无比,轻轻一压,甜而不腻的芝麻糖水流入口中,可这份甜吃着吃着让她心中苦涩,不自觉地落泪。

“主子?可是这元宵太烫了,怎的落泪了?”柳絮有些手足无措,这元宵放下不是,再喂更是不能。

她摇了摇头。以前她家教极严,像这类甜食老太太和父亲是不许她多碰的,母亲才不管这些,就偷偷为她出门买元宵,母亲说元宵是这个世上最甜之食了,不仅甜到嘴里更易甜入心尖。可后来,她再不觉得了……

沐浴过后,院子外突然响起烟花的炸裂声。她身着素衣便出门了,柳絮赶忙拿起貂袍跟着出去,披在主子身上。侧着看,她的眼里是彩色的烟火,火光映在身上,把柳絮看的有些发呆。

“宁华妹妹!这一场烟花我可是花了好大价钱呢。”司晨奕坐在房顶上,大声地说。

“那就多谢了。”她竖起手冲着他的方向喊,脸上的笑丝毫不隐藏。

等到烟花燃尽,司晨奕手里捧着什么东西飞下屋顶,向她走来。

“宁华妹妹,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元宵。”

“……”

“怎么了?你往常不是见到元宵便开心的要跳起来么。”司晨奕有点摸不着头脑。

“没有的事,我自是开心的。”

“嘿嘿,司晨公子来晚啦,刚才被奴婢抢先一步。”柳絮终于插上一嘴。司晨奕这才心下了然。

她不想让他露出尴尬的神色,于是接过元宵,“这元宵我爱吃,永远不嫌多。”

司晨奕这才把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收起来。

这一晚他们相谈甚欢,有回忆,有趣事,有各自的见地。直至子时,见她困顿,明日还需早起梳妆待嫁,便惆怅离去。

“宁华妹妹,在我这里,那句话无论何时都奏效。”

“心领。”她深深作揖拜别。

(尾声)

太叔宁华看着窗外那一轮清月,又低头看着趴在砚台旁酣睡的柳絮,心中有些发紧,或许世人会认为她的行径逆反,会怪、会怨、会恨…可她早已经不需要管这些了,她天生反骨,就是离经叛道,公然作对,不畏生死。

那一场腥红,是这个世道该还给她的……

皇族娶亲,大赦天下

天明之时,太叔宁华已是鳯冠霞帔于一身,柳絮看着小姐这番模样,有些感慨,主子一直都是如此清冷高贵,有芙蓉之躯,仙人之貌。果然举国上下,只有司马将军乃良配。当今皇帝好像也并不是如此乱点鸳鸯谱。

待新娘踏过火盆出阁之时,天竟下起了鹅毛大雪,周边人皆叹为祥瑞之兆。

“杀!!!!”

突的,皇宫门外一群民众脱去麻衣,操起兵器便杀了进去。新娘的轿子也改了方向。

宗政齐还未见锣鼓之声,便听到金吾卫前来速报,说是有人谋反。他心中有个想法,却不得不逼着自己不要去想,策马先奔去皇宫。

大殿之外,是一群弓箭手指向一袭红衣女子,厮杀过的雪地染上了大片血色,也侵染上太叔宁华的眼中。

“宁华!”

她转头望向声源处,发上的金苏碰撞下叮当作响。这个声音她心中觉得熟悉。

弓箭手见是司马将军便让出了路,他身着红衣,骑着一匹赤马就这么走进来,走进她的梦里。

她想起来了,他是她梦中一直呼唤的那位“游子”,他又出现了,带着希冀与救赎般出现在她的梦中,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滚!!!”她嘶哑地吼出声喝止宗政齐上前,抵着皇帝的发簪又更深了,护卫也拉紧了弓弦。

“宁华有何委屈,有何气,有何怨回将军府中为夫任你处置,不可……”

“宗政齐,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已经无路可去。”她今日既然敢挟持当今皇帝,就已经是有去无回的路了。

宗政齐心中有些酸涩,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赴死之人的气血。

太叔宁华心中有滔天的怨恨,让她再也停不住手,

“华儿!”宗政齐飞身下马想制止她的动作。

血洒满了雪地,也溅红了她的眼,她瘫倒在这片血腥之地上。宗政齐喝住护卫即将射出的箭,急忙搂住这副疲惫的躯体,不过几日,她竟轻的让人觉得一捏就碎。

太叔宁华依偎在他的怀里,忍着心中的疼痛,凑着他的耳边说,“我心知是你……”他使的药香奇特无比,除了他再无他人了。

宗政齐还未想明狡辩的语句,她又轻轻地说,“这个世上,我知何人对我好,何人我憎怨,现我憎怨之人已死,待我好之人又怎敢亏欠……”

话音刚落,太叔宁华从他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握着他的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滚烫的血液汹涌而出,不论他如何捂住都无济于事,更滚烫的是夺眶而出的泪,他,司马大将军,面对恶敌从不心慈手软,杀人之时更是不眨眼,可是当这么一个女子握着他的手自缢,自己只能望着她如此香消玉殒。不!她是太叔宁华,是他所爱之人,是他的夫人啊……宗政齐颤抖着手望着这幕,心中紧缩,哀鸣却久久未能出声……

情之何解,请君入梦来,方可见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