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年华”四个烫金大字,在夜色里晃得人眼晕,俗气。
王冲坐在街对面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车窗降下一条缝,刚吐出的烟圈立刻被外面湿冷的空气冲散。
这地方他听说过,会员制,安保森严,是那帮富二代和油腻生意人烧钱的地方。
一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停在门口,周浩从车上下来,搂着一个新面孔的网红脸,两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会所的侧门,几个穿着黑西装,脖子上露着纹身的壮汉簇拥着一个中年男人,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
王冲把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胃里那股熟悉的灼烧感又来了。
陈梦茹给的这个地址,看来不是周浩单纯找乐子的地方。
这里是他的另一张牌桌。
……
第二天下午,街角的咖啡店。
林晓来了。
她化了很浓的妆,却盖不住浮肿的眼皮和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脸色。
她看到王冲,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光亮,像是快淹死的人终于看到了岸,几步冲过来坐下,声音压得又低又急。
“我回去了。”
“我跟他道歉了,我求他了,我说我不能没有他。”
王冲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没说话,听着。
“他笑了,”林晓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特别得意,说早就知道我离不开他。他让我跪下,我就跪了。”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是恨。那种恨意让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牙齿都在打颤。
“他让我学狗叫,我也叫了。”
王冲终于抬起头,看着她。那张脸因为极致的恨意,肌肉的走向都变得很奇怪,有些扭曲。
“他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新人?”
林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她不是来这里哭诉博取同情的,她是来提供子弹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怨毒像是要化成实质。
“有!有个叫‘龙哥’的,光头,胳膊上纹了一条过肩龙,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周浩特别怕他,但也总跟他混在一起。”
“他们昨天就在‘金色年华’的包厢里,龙哥给了他一个文件袋,周浩看完脸都白了。”
“我还听到他们说什么‘南边的线’,‘条子查得紧’,还有……”林晓凑近了些,声音压成了气音,“还有‘货不干净’。”
王冲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一下。
“还有别的吗?人名,或者公司名?”
“我……我偷看了他的手机,”林晓的呼吸都乱了,“他跟一个叫赵谦的人联系很频繁,备注是‘赵叔’。他们聊的都是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好像是关于什么医药审批的。”
赵谦。
秦雅的目标。
周浩这条线,居然跟赵谦也搭上了。
周浩,龙哥,南边的货。周浩,赵谦,医药审批。两条完全不相干的线,怎么会缠在周浩这个废物身上?王冲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你做得很好。”王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又冷又湿的触感,像摸到了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肉,让他自己都觉得不舒服。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林晓面前。
“这里面有五万,你先用着。”
林晓看着那张卡,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猛地抓住王冲的手。
“王冲,我们……”
“等你用完了,再联系我。”王冲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没什么起伏,“等他倒了,你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他站起身,没再看林晓一眼,转身离开了咖啡店。
他现在手上有两份饵料,一份喂给陈梦茹,一份喂给秦雅,就看哪条鱼咬钩更狠了。
王冲找了个公共卫生间,反锁上门,拿出手机,给陈梦茹发了条信息。
他删掉了关于赵谦的所有内容,只把“龙哥”、“南边的线”、“货不干净”这些词发了过去,又添了几句,说周浩在对方面前怕得像条狗。
【他陷得很深,背后的人不简单。】
发完,他删掉记录,按下冲水键,在水声的掩护下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照在脸上,却没有一点暖和气。
他换了一张电话卡,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是秦雅的。
“赵谦的儿子,约我今晚吃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很好,”秦雅的声音传来,“吃饭的时候,‘不经意’地跟他提一提,就说你最近在关注医药股,有个朋友告诉你,最近有家公司的海外审批出了点问题,可能会影响股价。”
“哪家公司?”
“随便编一个。”秦雅轻笑了一声,“他听不懂,但他会把话传回去。他那个爹,听得懂。”
晚上七点,学校附近的一家高级西餐厅。
王冲换上了那副金丝眼镜,那副温和的笑容也跟着戴在了脸上。
赵小凡看起来很高兴,甚至有点兴奋。
“王冲哥,你上次让我做的那个投资组合报告,我们教授看了都说好,还拿到课堂上当案例分析了!”
“是你自己聪明,一点就透。”王冲把菜单递给他。
两人聊得很投机,从金融模型聊到下个月的美术馆特展。
“对了,”王冲像是突然想起来,“你父亲……赵医生,他平时工作那么忙,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也当个医生?”
提到父亲,赵小凡挺直的背脊塌了下去,他戳着盘子里的牛排。
“我爸很厉害,是我们家所有人的骄傲。但他太忙了,我一个月都见不到他几次。我妈说,他是在做很伟大的事。”
赵小凡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懂,他一个心外科的专家,为什么天天都在跟各种文件和数据打交道,比我还像搞金融的。”
王冲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
“伟大的事业,总是要有所牺牲的。”他装作随意地岔开话题,“说起来,最近医药板块波动挺大,我一个朋友还跟我说,有家叫‘赛诺’的药企,海外临床数据好像出了点问题,搞不好要暴雷。”
赵小凡果然一脸茫然:“是吗?这个我不太懂。”
“随便聊聊。”王冲笑了笑,把话题又引回了艺术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潮牌的男生晃了过来,一屁股挤在赵小凡身边,胳膊搭上他的肩膀,下巴朝王冲点了点。
“小凡,这位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神仙导师’?”男生上下打量着王冲,那眼神跟扫描仪似的,毫不客气。
“李凯,别乱说话!”赵小凡赶紧介绍,“这是王冲哥。王冲哥,这是我发小,李凯。”
“王冲哥,”李凯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但那笑意冷冰冰的,“听小凡说,你哈佛毕业,在华尔街混得风生水起,怎么着,那边混不下去了,跑回国来骗小孩儿了?”
王冲脸上的笑容没变。
“池子小,才好摸鱼啊。”他端起酒杯,朝李凯晃了晃,“在美国给别人打工,赚再多也是条狗。回国给自己干,再小也是老板。这个道理,李公子应该比我懂吧?”
李凯脸上的假笑收了起来,他眯着眼,没接话,端起赵小凡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王冲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小子不是什么发小,是赵家派来看门的狗。
深夜,周雪柔的公寓。
王冲洗完澡出来,周雪柔正靠在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
他把今天跟赵小凡见面的情况,包括那个“赛诺药企”的谎话,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
周雪柔听完,合上杂志,没说话。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冰块在酒杯里融化时发出的细微碎裂声。
王冲能感觉到,周雪柔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
那视线没什么分量,却让他刚洗完澡的皮肤莫名地发紧,他喉结动了动,想咽口水,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片死寂的时候,周雪柔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每个字都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你最近,好像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