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斋的日子,渐渐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家族那边没有再派钱妈妈来,想来是那份伪造的“情报”需要时间消化——或许他们在验证情报的真伪,或许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逼迫她。姜柠不敢放松警惕,依旧小心翼翼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几乎不出院门,连看书都只敢在屋内,生怕又撞见谢无妄,或是被府里的人抓住什么把柄。
而督主府内,那种无形的“优待”仍在持续。送来的点心换了新花样,是京城最有名的“稻香村”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每日送来的茶水也换成了雨前龙井,叶片舒展,汤色清亮。偶尔被召去凛渊堂磨墨,谢无妄也恢复了往常的冷漠,大部分时间都埋首在公文奏折里,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除了让她“添墨”“换茶”,几乎不再跟她说话。
但姜柠却能从他源源不断的OS里,捕捉到比以往更多的信息碎片。
他看奏折时,OS里全是对朝臣的吐槽:“这脑子是怎么爬到二品大员位置的?奏疏写得颠三倒四,不如回家种红薯!”——说的是户部尚书,上次因为漕运拨款的事,跟谢无妄吵了一架。
他处理公务累了,会靠在椅背上揉太阳穴,OS里抱怨:“没完没了!这帮人离了咱家是不是就不会办事了?”——语气里满是烦躁,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任。
甚至连天气不好,他都要吐槽几句:“这雨下得黏黏糊糊,心烦!”——那日下了场小雨,他原本要去城外的军营视察,结果被雨困住,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些OS依旧与他冷峻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听得多了,姜柠竟渐渐生出一种诡异的“习惯感”。有时他因为公务雷霆大怒,拍着桌子OS里疯狂输出要将某人“剥皮实草”,她内心除了固有的畏惧,竟还隐隐有一丝荒谬的念头:这位权倾朝野的督主大人,内心戏未免也太丰富了点。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像墨汁一样泼在天上,闷雷在云层后滚动,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声响,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姜柠被召去凛渊堂磨墨,刚走进书房,就感觉到一股浓重的低气压——谢无妄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难看。
他批阅公文的速度极快,笔锋凌厉,几乎要划破纸背。一份奏折看完,他随手扔在一边,力道之大,奏折滑到桌角,差点掉在地上。姜柠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奏折捡起来,放回桌案中央,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该死!一个个都跟咱家作对!)】
谢无妄的OS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躁和怒意,姜柠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的空气都在颤抖。
【(曹敬儒那条老狗!竟敢在陛下面前给咱家上眼药!说咱家管得太宽,干涉朝政?他自己私吞军饷的事,咱家还没跟他算账呢!)】
【(还有江南那群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压不住!漕粮被劫了三天了,还没查出是谁干的,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姜柠手下的动作放得更轻,磨墨时几乎不敢用力,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她知道曹敬儒——那是当朝的太傅,跟谢无妄向来不对付,两人在朝堂上经常针锋相对。谢无妄OS里提到的“漕粮被劫”,想来是新的麻烦,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忽然,谢无妄猛地搁下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手指捏着眉心,指节发白,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头……疼得像要裂开……)】
OS里的暴躁被一阵明显的虚弱和痛苦取代,姜柠甚至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隐忍。
【(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又着了凉。昨天去军营,淋了点雨,回来就觉得不对劲,偏偏这时候添乱!烦死了!)】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呼吸似乎都沉重了几分,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忍受着疼痛。
姜柠的心微微一紧。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谢无妄一眼——他的额角似乎有细微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乳母头疼时,她就会用手指轻轻按揉乳母的太阳穴,乳母说这样能缓解疼痛。
一种冲动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或许,她可以试试?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立刻否定了自己。太冒失了!谢无妄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允许一个“阶下囚”近身?万一他觉得她是故意讨好,或是别有用心,怕是会立刻招来斥责,甚至更严重的惩罚。
可看着谢无妄痛苦的模样,听着他OS里压抑的呻吟,她又有些犹豫。他虽然狠戾,却也没真的伤害过她;他给她案卷,或许是试探,却也给了她稳住家族的机会;他甚至还……帮她踢过帕子。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像蚊子哼一样:“督主……您……您是否身体不适?奴婢……奴婢或许可为您按揉一下额角,略作舒缓……”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心脏狂跳起来,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等待着预期中的雷霆之怒。
果然,谢无妄倏地睁开眼,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的目光锐利得像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看看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嗯?)】
OS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没有一丝温度。
【(她想做什么?讨好?还是别有用心?是家族又教了她什么把戏,让她来接近咱家?)】
姜柠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手指攥着衣角,几乎要将布料捏碎。她张了张嘴,想道歉,想收回刚才的话,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然而,预期的斥责并未到来。谢无妄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冰冷刺骨,却没有发怒。随即,他竟然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从鼻子里极轻地哼出一个音节,像是“嗯”,又像是“哼”,算是默许。只是他的身体依旧紧绷着,肩膀僵硬,透着一种不容靠近的戒备。
【(……罢了,疼得厉害。让她试试也无妨,反正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OS里是极度不适下的妥协,但紧接着又是一句冰冷的警告:【(若敢有丝毫异动,比如藏针,或者按得太重,立刻拧断她的手!)】
姜柠压下心中的惊异,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快要触碰到谢无妄太阳穴时,又停顿了一下——她怕自己按得太重,也怕自己的手太凉,惹他不快。最终,她还是轻轻放了上去。
谢无妄的皮肤微凉,触感竟出乎意料的细腻,不像他的性格那样粗糙冷硬。她摒除杂念,回忆着小时候给乳母按揉的手法,用指腹轻轻按压着他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慢慢打圈。
起初,谢无妄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姜柠甚至能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他的OS里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想法:【(手法这么生疏,跟没学过一样,笨死了!)】【(她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故意的?)】【(要是没用,就把她扔出去,省得在这儿碍眼!)】
姜柠没有理会这些OS,只是专注地按揉着,偶尔调整一下力道——她发现谢无妄的右太阳穴比左太阳穴更疼,便特意多按了一会儿。
随着时间推移,谢无妄紧绷的肩颈线条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促,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些许,连OS里的杂乱思绪都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一句极其轻微、几乎如同叹息的嘀咕:【(……好像……是舒服了点……)】
姜柠的心微微一松,手下的动作更轻了。她悄悄抬眼,看到谢无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像是……睡着了?
窗外闷雷滚过,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屋檐,发出“滴答滴答”的规律声响。书房内烛火温暖,光影摇曳,一时间竟有种诡异的宁静与平和,仿佛连空气中的低气压都消散了几分。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一炷香后,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来福略显紧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督主!”
谢无妄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眸中睡意全无,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和锐利,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姜柠的错觉。他猛地坐直身体,姜柠吓得立刻缩回手,退到一旁,心脏怦怦直跳,连大气都不敢喘。
“何事?”
谢无妄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但更多的是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与刚才放松的状态判若两人。
来福推门而入,他的脸色比谢无妄还要凝重,身上的衣袍沾了些雨水,显然是冒雨赶来的。他快步走到书案前,俯身在谢无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低语了几句。
姜柠站在一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看到谢无妄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指节发白,周身刚刚缓和的气息瞬间变得比窗外的雨夜更寒,连烛火都像是被他的气息影响,微微晃动了几下。
来福说完,立刻躬身退下,离去前,他的目光复杂地瞥了垂首立在一旁的姜柠一眼——那目光里有担忧,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谢无妄手指敲击桌面的“笃笃”声。那声音不快,却像敲在姜柠的心上,每一下都让她的恐惧多一分。
谢无妄的眸色晦暗不明,像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不清情绪。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良久,一句冰冷的OS砸入姜柠耳中,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墨香斋……果然有问题。)】
【(曹敬儒……好得很!竟敢把手伸到咱家府里来了!墨香斋的掌柜是他的人,那……她呢?)】
姜柠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墨香斋!她上次出府,除了去书局,还去了墨香斋!她在墨香斋买了几本书,还跟掌柜聊了几句——难道那个掌柜是曹敬儒的人?谢无妄是不是知道了她去墨香斋的事?他是不是在怀疑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只能靠着手边的书架勉强支撑着身体。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谢无妄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她。他从椅上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玄色的袍角扫过地面,带来一阵冰冷的风。他的影子笼罩着她,将她完全裹在黑暗里,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砸在她的心上:
“你上次出府……除了书局,还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