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龙峰县城,像一头疲惫的巨兽沉沉睡去。
白日里喧嚣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尘土的味道,这是北方小城冬夜特有的气息。
龙峰二厂家属区,那几栋破旧的筒子楼更是死寂一片。
窗户大多黑着,只有零星几扇透出微弱的光晕,像是沉睡巨兽身上暗淡的鳞片。技术科长老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挪上楼梯。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从尽头窗户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楼梯扶手的轮廓。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壁上晃动,显得有些佝偻。
今天车间里的压力机炸缸,差点伤了人,抢修了大半天才勉强恢复。
作为技术骨干,老李几乎累散了架。
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切割机的尖啸、焊枪的嘶鸣和王建国那破锣嗓子般的咆哮。
他只想赶紧回家,灌一口热水,倒头就睡。儿子明年要考大学了,学费还没着落…这念头像根刺,时不时就扎他一下。
终于摸到了自家那扇熟悉的、掉了大半漆的绿漆木门前。
老李习惯性地去摸裤兜里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就在这时——
“李科长…下班了?”
一个低沉、带着一丝南方口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响起。
老李浑身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惊恐地扭过头。
黑暗中,两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浮现出来。
一个堵住了他上楼的退路,另一个则封住了他下楼的通道。
两人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四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老李吓得魂飞魄散,手一哆嗦,攥着的铝制饭盒“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里面的搪瓷碗和勺子滚落出来,发出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惊心!
“谁…谁?”
老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脚步声轻响。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灰色风衣、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中年男人,从更深的阴影里踱步而出。
他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笑容,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正是代号“蝰蛇”的间谍头目。
“李科长,别紧张。”
蝰蛇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冷的蛇信舔过耳膜,“深夜打扰,实在抱歉。鄙人姓吴,南方来的…一点小生意人。”
他身后的那个壮汉无声地向前逼近了一步,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了老李所有的视线和退路。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老李。
“你…你们想干什么?”
老李的声音带着哭腔,腿肚子开始转筋。
蝰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纸袋鼓鼓囊囊,棱角分明。
他轻轻掂了掂,然后,在老李惊恐的注视下,用两根手指优雅地捏住袋口,手腕一抖!
“哗啦——!”
一叠叠崭新的、散发着浓郁油墨清香的百元面值美金,如同绿色的瀑布,瞬间倾泻而出。
它们滑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而诱人的声响。在楼道尽头那点惨淡月光的映照下,这些绿色的纸片散发着令人眩晕的、不真实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光芒!像一堆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老李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瞳孔里倒映着那片刺眼的绿色,五万美金?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不,是整个龙峰县都没人见过这么多现金。
这堆钱…能买多少东西?
儿子的学费?
新房?
甚至…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一股巨大的、原始的贪婪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惧。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蝰蛇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那眼神…冰冷、锐利、毫无感情,像毒蛇盯住了猎物!
“李科长,”
蝰蛇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
他微微俯身,凑近老李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老李冰冷的耳廓上,说出的话却让老李如坠冰窟:
“买你…一句话。”
“龙峰二厂…那些能掀翻坦克的‘压力测试器’…”
“真正的燃料配方…到底是什么?”
“轰!”
老李只觉得脑袋里像炸开了一颗炮弹,配方?他们要配方?那是厂子的命根子,是秦风带着大家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是…是…
“不…不行!”
老李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挣扎而扭曲,“那是…那是厂子的机密!我不能说!说了…会死人的!”
“死人?”
蝰蛇轻轻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瘆人,“李科长,言重了。”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门边的老李,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锋利:
“你不说…现在就可能‘死’。”
他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壮汉。
那壮汉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巨大的阴影彻底将老李笼罩。
老李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咯咯作响。他看着地上那堆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绿钞,又看看蝰蛇冰冷的眼神和壮汉砂锅大的拳头…儿子的笑脸、秦风信任的目光、王建国跳炉子的威胁…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冲撞!
“我…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我…我不知道…我…我只是个技术员…”
蝰蛇失去了耐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残酷:
“李科长,我的耐心有限。配方…或者…”
他指了指地上的美金,又指了指壮汉,“选一个。”
“给你一晚时间考虑。”
“明天…还是这里。”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说完,他不再看瘫软在地的老李,转身,带着壮汉,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楼梯的阴影中。只留下那堆散发着罪恶光芒的美金,和瘫在门边、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老李。
……
厂部办公室,灯火通明。
秦风伏在绘图板上,铅笔在图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正在根据风洞数据,优化尾翼的角度,试图再提升一丝稳定性。王建国歪在旁边的破沙发上,鼾声如雷,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梦里大概还在数美金。
“砰!”办公室门被猛地撞开!
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老李像一具被抽空了骨头的皮囊,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衣服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他几乎是扑倒在秦风脚边,双手死死抓住秦风的裤腿,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秦…秦技术员,救命!救命啊!!”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破旧的风箱:
“有…有人!有人堵我!要…要买配方!!”
“五万美金!整整五万美金啊!!”
他手指哆嗦着指向门外黑暗的虚空,仿佛那堆绿钞和蝰蛇冰冷的眼神还在眼前,“就…就堆在地上!绿油油的!全是钱啊!”
“他们…他们威胁我!!”
老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嚎,“说不给…就…就杀了我,杀了我全家啊!秦技术员,我…我儿子…他才十七岁啊!他还要考大学啊,秦技术员,救救我!救救我们全家吧!!”
王建国被这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惊醒,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脸懵圈地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老李:“老李?你…你发什么疯?什么配方?什么五万美金?”
秦风放下铅笔,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低头看着脚下抖成一团的老李,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南方商人?五万美金?买配方?”
“是…是!”
老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们…他们肯定还会找我,我…我怎么办啊秦技术员?我…我不敢回家啊!”
秦风的目光越过老李颤抖的头顶,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被云层遮蔽,厂区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车间还亮着几盏灯,像黑暗中蛰伏巨兽的眼睛。
“配方?”
秦风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们想要…真的?”
他缓缓蹲下身,平视着老李那双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
“假配方?”秦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极地寒冰般的残酷:
“我给他们个…炸弹!”
“轰!”
老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看着秦风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比面对蝰蛇的威胁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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