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男人,气质沉凝,身形挺拔。
几十个桀骜不驯的壮汉工匠,在他面前,狂热得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她清清楚楚听到了他们口中喊出的那个词——“主公”!
她看到了那个男人随手在地上画出她完全看不懂的古怪图纸,然后,那个被福伯称为“顶尖木匠”的老张头,就那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嘴里还喊着什么“鲁班先师下凡”!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报!全是狗屁!
刘如烟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感觉自己正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男人。
“福伯……”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你……你看得懂他画的那些东西吗?”
福伯整个人都绷紧了,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看不懂。”
他摇了摇头,“老奴跟在家主身边多年,也算见多识广。无论是军中的器械图纸,还是世家的建筑构造,都略知一二。”
“但……此人画的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尤其是那个什么‘搅拌机’,利用齿轮和曲柄传动……这种想法,简直是鬼斧神工!不,是妖术!近乎妖术!”
福伯越说,脸上的惊骇越浓。
“小姐,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我们之前得到的所有关于他的情报,恐怕……都是他刻意营造出的假象!”
“一个能让几十名骄兵悍将般的工匠俯首帖耳,一个能随手拿出颠覆性器物图纸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废物赌徒?”
“他这是……扮猪吃老虎!”
刘如烟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
扮猪吃老虎?
这头“猪”未免也太大了点!
这哪里是猪?
这分明是一头潜伏在深渊之中,刚刚露出冰山一角的……巨龙!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颊“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福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明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为何要自污名声,装成一个废物?”
福伯沉默了片刻,吐出四个字。
“所图者大!”
只有四个字。
却像四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如烟的心上。
是啊!
所图者大!
一个甘愿蛰伏、隐忍不发的人,他的野心,该有多么可怕?
水泥……搅拌机……
这些东西,如果只是用来建个房子,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刘如-烟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建墙……
建坞堡!
在这样一个乱世将起的节骨眼上,他囤积人力,研发这种可以快速建造坚固堡垒的“神物”……
他想干什么?!
一股寒气,从刘如烟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裂开了。
她彻底裂开了。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透着一股深沉到令人心悸的谋划!
自己被父亲当成弃子,扔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这到底是自己的不幸,还是……
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天大机缘?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福伯低声发问,“是回去,将此事禀报家主,还是……”
刘如烟死死地咬着嘴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回去?
不!
她不能回去!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今天就这么走了,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她必须搞清楚!
必须亲眼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我们……过去。”
刘如烟吐出一口浊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罗裙。
“什么?”福伯一惊,“小姐,此人深浅未知,贸然接触,恐怕……”
“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
刘如烟打断了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去见他,天经地义。”
说完,她不再犹豫,提着裙摆,一步一步,朝着溪边的秦少琅,走了过去。
福伯看着自家小姐决绝的背影,叹了口气,也只能立刻跟上,全身戒备,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苏瑾姐妹的注意。
苏柔最先看到,她扯了扯秦少琅的衣袖,小声说:“姐夫,有人来了。那个姐姐……长得好漂亮啊。”
秦少琅正在给鱼汤调味的手,停在半空。
他转过头。
刹那间。
他身上那股温和居家的气息,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头发冷的审视。
是他!
刘如烟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是这种感觉!
刚才他在指挥工匠时,偶尔流露出的,就是这种能洞穿人心的气场!
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心思,在这道无形的压力下,都无所遁形。
刘如烟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气氛,瞬间凝固。
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苏家姐妹,瞬间噤声,有些不安地躲到了秦少琅的身后,好奇又畏惧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
刘如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强迫自己站稳,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苍鹰盯上的兔子,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人……
他认出我了?
不。
他不是认出我了。
他是在用一种审视货物的态度,评估我的价值!
这个念头一起,刘如烟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秦少琅确实在评估她。
刘家大小姐,刘如烟。
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也……更直接。
她看到了什么?
工匠,图纸,水泥……还有那些人喊出的“主公”。
他的伪装,在这个女人面前,已经形同虚设。
秦少琅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杀了她?
不妥。
杀了她和她身后的老头,动静太大,而且刘家必然会追查到底,平白树立一个强敌,不符合他目前低调发展的策略。
赶走她?
她已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放她回去,等于在自己身边埋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雷。
那么……
只剩下一个选择。
秦少琅的念头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收回了那股迫人的气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甚至还冲着刘如-烟,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