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过名单,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当着她的面,将名单投入一旁燃烧的炭盆之中。
火焰骤然腾起,吞噬纸页,字迹在火光中扭曲、焦黑、化为灰烬。
唐清羽瞳孔一缩,下意识向前一步,伸手欲抢回来。
但火舌已卷过纸角,她只来得及触到灼热的气流。她猛地收手,指尖发烫,心口如被重击。
“圣上!”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我和睿王拼死才拿到这些证据!这是为什么?”
皇帝凝视着她,目光平静:“你可知,那些贪腐官员背后牵扯多少势力?若全处置了,朝堂会乱。”
唐清羽看着炭盆里最后一点纸屑化为灰白,脑中一片空白。
她查了这么久,冒了这么多险,父亲惨死,小碌子撞柱,还有被残害的张宝仪和吟霜,她以为只要把名单呈上,就能真相大白于天下,让所有恶人都得到该有的惩罚。
可皇帝却连看都没看,直接烧了它。
她终于明白,皇权对“秩序”的维护,远胜于正义。
皇帝要的是朝堂制衡,要的是江山稳固,那些所谓的真相,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她抬头直视皇帝,凄然一笑:“这就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吗?”
皇帝缓缓道:“昔日楚庄王平定叛乱之后大宴群臣,命宠妃许姬为将士敬酒。突然烛火被风吹灭,黑暗中蒋雄趁机调戏许姬。许姬顺手扯下了蒋雄头盔上的缨,请楚庄王彻查。但楚庄王却命所有大臣摘下帽缨后再点燃蜡烛。后来楚庄王陷入险境,得蒋雄拼死相救。区区一个粉黛尤物,怎比得上朕的江山稳固重要。”
唐清羽冷笑:“圣上鸿鹄之志,确实非唐清羽这等燕雀所能理解。”
皇帝皱起眉头,声音严厉,句句如锤:“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十之七八与王瑄有往来。若一并清算,六部将空!谁来理政?谁来治水?谁来带兵?朕可以处置贪官,但绝不能让天下大乱。”
唐清羽盯着他,毫不退让:“贪腐横行、纲纪败坏才是天下大乱的根源。若今日纵容这些人苟活于世,明日便会有更多人效仿。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存?民心何安?”
皇帝脸色骤然一沉,眼中寒光乍现,语气中透出压抑的怒意:“你是在教训朕吗?”
唐清羽低下头:“不敢。”
“清羽,你可知道,朕为何能成帝王?”
他声色稍缓,话语之中透露出意味深长。
唐清羽沉默不语,静静等待他说下去。
“因为朕懂得审时度势,从不做意气之争。”皇帝缓缓说道,语气中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冷峻与权谋,“王瑄陪在朕身边多年,朕并非全然不知他有问题。但他掌管内务府,能制衡外戚,牵制宗室。只要他安分守己,朕便让他活着。朕本以为,他最多不过是个贪官,却是没料到,他是前朝遗党。”
他顿了顿,投射在唐清羽脸上的目光变得逐渐冷戾:“唐清羽,你知道太多的秘密。以朕的性子,本来是不会留你活路的。”
唐清羽呼吸未乱,眼神未闪。
皇帝正是欣赏她这份从容不迫,语气稍稍缓和:“朕是真的欣赏你。你有胆识,有才学,不畏权贵,不惧生死。若你愿意入宫为妃,朕可保你一世荣华,也让萧煜平安无事。”
唐清羽凄然一笑,眼中透着几分嘲讽与决绝:“只可惜,我不愿成为下一个张宝仪。”
皇帝眉头骤然一皱,身体僵住片刻,随即缓缓靠回龙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当年,你因为妒忌萧煜,强娶了张宝仪,可娶了之后,并未好好待她。”唐清羽直言不讳,语气中带着压抑已久的不满,“若您对她有一丝真情,就不会让她被王瑄控制半年之久而毫无察觉。她死后,您有过一点真心的伤心吗?您在意的,不过是皇家颜面罢了。”
皇帝猛地站起,龙袍下摆扫过案几边缘,带倒了一方玉镇纸。
他向前倾身,双手按在明黄色的案几上,渐渐紧握成拳。
“放肆!唐清羽,难道你真的不怕死?”
“怕。”唐清羽挺直脊背,无惧生死,“但我更怕在深宫中做一个行尸走肉的傀儡。”
皇帝收回手,背在身后,指尖敲击着桌案。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灰烬落下的轻响,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你不愿进宫,是因为萧煜吧?”
唐清羽眼帘垂下,遮住眸中情绪。
皇帝绕着案几踱步,龙靴踏在地面,发出刮耳的响声。
“你以为他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以为他真如你所查,只是个被陷害的无辜亲王?”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时袍角扫过铜鹤灯台,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十年前北疆叛乱,他率三千轻骑夜袭敌营,斩首三千,血流成河。可你知道那一夜他做了什么吗?他拔出佩剑挑翻俘虏营的帐篷,下令将妇孺尽数活埋,只因担心她们日后为敌军传递消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下这种命令,心狠手辣,早已深入骨髓。”
唐清羽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绞紧衣袖,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她低垂着眼睑,努力掩饰眼中的震惊与动摇。
“身在帝王之家,就必须绝情绝爱。”皇帝走到唐清羽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萧煜曾是朕最宠爱的嫡出皇子,与朕一母同胞,身份尊贵。朕很清楚,以他的才能,绝不甘心只做一个亲王。他对朕的皇位觊觎已久。谋逆之臣,不得善终。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
唐清羽缓缓抬头,视线与皇帝相撞:“当年宫中传出萧煜与张太傅过从甚密、结党营私的流言,想必这始作俑者,就是您吧。”
皇帝瞳孔骤然收缩,后退半步时撞到身后的鎏金架,博古瓶发出一阵晃动的轻响。
“您知道张太傅位高权重,是先帝最倚重的辅臣。您想得到他的支持,就答应娶他的女儿张宝仪,许她贵妃之尊。您用一纸婚约,生生拆散了萧煜与宝仪,让他们一个入宫为妃,一个远避边关。比起手段和城府,睿王确实与您差得太远。帝王需要权谋之术,您是比他更适合当皇帝。”
唐清羽语声微微一顿,目光却始终直视皇帝:“我想,萧煜并不稀罕您所看重的皇位。他失去挚爱,失去前程,早已看透这宫墙内的权欲之争。”
皇帝沉默不语,眉宇间隐隐透出复杂的神色。
“王瑄虽已伏诛,然其私造火药的新址尚未查明,先前经凤藻宫密道运入宫禁的火药亦下落不明。陛下若欲江山永固,还望彻查此事。”
话音未落,唐清羽已拜倒在地,等候发落。
“如今贵妃一案已经查明,我对得起天地良心,也没什么遗憾了。”
皇帝死死盯着她,眼中怒火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