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颠簸,唐清羽与萧煜终于来到彩云的家乡清莲村。
清莲村坐落在山坳里,土路狭窄,两侧是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时近正午,日头毒辣。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赤着脚在泥水里追逐,看到唐清羽和萧煜这两个衣着体面的生人,立刻一哄而散,躲到歪斜的柴扉或土墙后,只露出一双双怯生生又带着好奇的眼睛。
唐清羽和萧煜此行的目的明确。他们根据之前查到的一些模糊线索,怀疑那种能致人迷幻甚至死亡的奇异蘑菇,可能源自这一带。两人跋涉而来,一为找到彩云的家,打听一下她进裴府前的事,二是想找到这种毒蘑菇。
二人在村口遇到一个务农老汉。萧煜上前,递过一小块碎银,询问彩云家的住处。
老汉接过银子,在嘴里咬了咬,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些微光亮,抬手指向村子最西头:“喏,最破的那一家就是。不过早就没人喽,死的死,跑的跑,唉……”
顺着指引,他们很快找到了那处房屋。它比村里其他房子更加低矮破败,土墙斑驳,露出里面掺杂的稻草。柴门虚掩着,门轴显然已经朽坏,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屋里空空荡荡。光线从门口和墙壁的裂缝透进来,照亮了飞舞的灰尘。只有一张歪斜的破木桌,一条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板凳,以及靠墙的一垒土炕,炕上堆着些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稻草絮。
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散发着一股潮湿、腐败和寂灭的气息。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生活过的痕迹了。
“看来白跑一趟。”萧煜环视屋内,眉头微蹙。
唐清羽没说话,目光仔细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想从这片破败中找出一点残留的线索,但最终一无所获。
正当两人准备退出这令人压抑的屋子时,隔壁院子的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探出身来。
她打量着唐清羽和萧煜,迟疑地问道:“你们……找谁?”
唐清羽转过身,语气平和地回应:“这位大娘,我们路过此地,想打听一下这户人家的情况。”
老妇人见他们气质出众,不像歹人,稍稍放松了警惕,叹了口气,朝他们招招手:“这家人……唉,造孽啊。进来喝碗水吧,外面日头毒。”
老妇人自称李四娘。她的家同样简陋,但比起彩云家,至少收拾得整齐干净些。她用两只粗糙的陶碗给唐清羽和萧煜倒了水。
“你们是官面上的人?”李四娘试探着问,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算是吧。”唐清羽含糊地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约莫二钱重的碎银,递了过去,“大娘,麻烦您跟我们说说彩云家的事。”
李四娘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下,手指有些颤抖地接过去,小心地揣进怀里,态度立刻变得更加热络起来。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开始了叙述:“我们这清莲村啊,地薄,种不出多少粮食,太穷了。村里有点力气的后生,都跑去邻县的那个黑铁矿上卖力气。彩云的男人,叫大柱,原本就在矿上干活。人是顶老实肯干的,就想着多挣点钱,让彩云和刚出生的娃能过得好一点点。”
她的语调变得沉重:“可惜,他命不好。矿上塌方,大石头砸下来,正好砸断了他一条腿。矿上那些管事的,心黑得很,就赔了几两银子,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就把人抬回来了。这家的顶梁柱,就这么倒了。”她指了指隔壁方向,“大壮腿断了,干不了活,天天还得吃药吊着命,那点赔偿金几天就花光了。家里能卖的东西,桌椅板凳、稍微像样点的衣裳、甚至口粮,都卖了,就差没拆那几面承重的墙了。彩云那时候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身子虚得很,还得拖着病体伺候他,奶水不足,娃饿得整天哭,那哭声弱的……跟小猫叫似的,听着人心口揪着疼。”
李四娘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角:“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日村里来了个人,自称是裴府管事,说是大理寺卿裴家正在招奶妈子。”她叹息了一声,“只是那要求是极严的,年纪不能超过二十五,身段要匀称,不能胖也不能瘦,模样要周正清爽,还得身家清白,身体康健,查得可细了!但给的报酬也是真高啊,一个月足足十两雪花银!”
“十两?”萧煜确认了一句。这个数字对于豪门大户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清莲村这样的贫困农户,无疑是天文数字,足以彻底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
“是啊!整整十两!”李四娘强调道,“省着点用,足够大柱请个好郎中仔细治腿,买些好药,还能让他们家顿顿吃上细粮,娃也能喂得白白胖胖的。彩云当时就哭了,舍不得那刚出生没多久、还没断奶的女儿,也放心不下炕上动弹不得的男人。但她有什么法子?等着全家一起饿死吗?她模样身段都符合,奶水也好……最后,还是咬着牙答应了。她给娃狠心断了奶,哭着托我偶尔帮忙照看着点,就跟着那裴家管事,去了邺都裴府。”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犬吠。
“后来呢?”唐清羽急迫问道。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月吧,”李四娘继续道,“大壮就收到了彩云托人带回来的月钱,打开一看,那可不是银子,是一锭黄澄澄、亮闪闪的金元宝!足足十两重!送信的人还说,彩云在府里做得极好,主家非常满意,这是额外赏赐下来的,让她赶紧给丈夫治腿,别耽误了。”
她脸上原本残存的一点追忆神情瞬间被强烈的愤懑取代:“我当时还替彩云一家子高兴,觉得这裴家真是大方又仁厚,彩云这是苦尽甘来,遇上贵人了。大柱看到那锭金子,人都傻了,接着就嚎啕大哭,说彩云在外面不知受了多少苦才换来这个……我们不敢耽搁,立刻就拿去请了县里最有名的郎中来。”
李四娘一锤桌子,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颤抖:“可那郎中拿过金子一掂量,脸色就变了!他说这分量不对!太轻了!他拿出小刀一刮,再用牙一咬……呸!什么狗屁金子!根本就是一块不值钱的铅疙瘩,外面就包了层薄薄的、骗人的假金纸!骗鬼的东西!”
“假的?”萧煜沉声重复,眼神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