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奔月的魂魄漂浮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的一片狼藉。爆炸产生的混沌与眩晕感已如潮水般慢慢消退,让蓝奔月能够仔细看清垃圾场已经变成一个焦黑的不深不浅的坑,像被和平精英中的空袭炸过了似的,不同的是坑壁边缘不像普通爆炸那样焦糊,反而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琉璃状质感,丝丝缕缕淡紫色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残余像蠕虫般在焦土上缓缓扭动,又渐渐消散。坑的中心,散落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曾属于她的碎片……蓝奔月想抬手捂嘴,魂体却直接穿了过去——她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任由恐慌顺着魂体的缝隙往下漏,声音发颤:“我…我真的…死了吗…”蓝奔月喃喃自语,她已经没有重量,也不再有体温,甚至感受不到心跳,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水,浇灭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丫头,收敛心神,魂体初成,最忌思绪涣散!”老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蓝奔月抬眼望向他,发现他的魂魄忽明忽暗,边缘在不断波动,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似的,不知道是在卡什么BUG。那条狗哥的魂魄安静又不失威严地蹲坐在老者脚边,一双异样的散发着幽光的瞳孔警惕的扫视着周围,仿佛能看见常鬼看不见的东西。
“我们……为什么还在?”蓝奔月的声音发颤,带着种近乎灼烧般的焦虑,“咱们是变成了鬼吧?……阿飘?”
“因为命引……”,老者的语气急促,但仿若在强撑一般,声音像是从一口即将干涸的深井中费力地汲水,嘶哑而断续,每个字都带着魂力过度消耗后的虚弱颤音,“也因为这场爆炸……并非完全是意外。为了找到你,我耗尽心神扭曲了现实空间……是我暴露了你……被他们发现了……”老者顿了顿,飘近了蓝奔月一些,那双不再完全属于人类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是幽蚀干的……这帮蚀骨之蛆!他们一直……一直在追踪我的踪迹……现实空间异动,定然是被他们侦测到了!这爆炸,是冲着我来的灭灵咒蚀!”
当老者喊出“幽蚀”二字之时,一旁沉默的狗哥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极具威胁性的低吼,它周身半透明的毛发甚至微微炸起,幽冷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住爆炸中心那残留的诡异能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般的战斗姿态。
老者的魂体因情绪激动和能量耗尽而波动的更加剧烈,“我时间到了……消散是我的归宿……丫头,记住!'幽蚀'……是你的死敌!他们绝不会放过身负命引之人……让灵犬引领你……去北麓……找到吾主……只有在他身边……你才……“话音未落,老者的魂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风中残烬,彻底消散在空中,只剩下几点逐渐湮灭的荧光。
“你…你到底是谁?你说要找的人是我?命引子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幽蚀”、什么“灭灵蚀咒”?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啊!蓝奔月似乎被这巨大的变故冲垮,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疯狂输出,反而暂时压过了恐惧。
当然不会再有人回答她。
蓝奔月吼了半天,发现连狗哥都已经扭开身子没眼看她之后,只能尝试着动了动,嘿,别说,魂体立马轻飘飘地往前挪了几寸。这不比小强跑的都快,还省力。就是这视角有点晕,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灰扑扑的滤镜,怪瘆人的。
她暂时忘记了自己也是一只凡人视角瘆人的阿飘。
她看向狗哥。这会儿离得近,又都成了阿飘,她才算真正看清这狗哥的样貌——这果然不是条普通的中华田园狗!即使现在是半透明的魂体状态,也能看出它生前的威猛。骨架极大,肩背宽阔,和藏獒似的的体格。三角形的耳朵警惕地竖立着,嘴筒子又长又方,透着一股子野性的凶狠。尤其是那双深邃的平行双眼皮眼睛,在魂体状态下泛着幽冷的微光,看人(或者说看阿飘)的时候,不像狗子,倒像头孤狼,冷静、疏离,甚至带着点审视猎物般的压迫感。它瞥见蓝奔月看向自己,又冷漠的扭开了头,用那肌肉线条流畅、同样显得力量感十足的屁股对着她,蓝奔月只能自我说服:“也许狗哥和大金毛一样,眼里没有坏人,没有好狗,也没有好阿飘。”
得,看来这搭伙做任务的第一步,就出师不利。
蓝奔月想起妈妈对付难缠顾客的那套——笑,热情,死缠烂打。她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友善的笑容(尽管一个不漂亮的阿飘的笑容估计好看不到哪儿去),朝着这头威武的狗哥魂体飘近了一点。
“嘿……狗哥?商量个事儿呗?“狗哥眼睛都没抬一下,仿佛她只是空气……哦不对,他们现在确实都是空气。
“刚刚死的这老头……呃……这老爷子……就是你主人,是吧?他让我跟着你,对吧?我听见了!“蓝奔月开始说服自己和狗哥,“你看,我现在呢,也不知道咋回事就变成了阿飘,这老爷子就跟完成了KPI似的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半点售后服务都没有。您这么威武霸气,一看就是特别靠谱的狗哥,你得对这老爷子的行为后果负责啊,对不对?”
狗哥终于施舍给她一个眼角余光,那泛着幽光的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把我当狗一样逗笑呢?”
蓝奔月有点泄气。但活着的时候,她最不缺的就是在蓝妈的冷眼和嘲讽里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台阶下的本事。
她当然也知道妈妈总能够顺着她的台阶下也是因为比不能原谅更深厚的,是妈妈的爱。
但狗哥可能只爱刚刚那个老头。
她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无声无息,只有魂体微微波动了一下。“行吧行吧,狗哥您高冷,您厉害。但我得去北麓啊,老爷子指了路的。你不带路,我咋去?我飘过去?森城也算挺大的了,我路痴你知道吗?高三了都没时间逛逛街,我最远就去过城西的批发市场……“
她开始絮絮叨叨,一半是真情实感,一半是策略。她发现变成阿飘后,说话似乎不怎么费力气,就是有点自言自语的心酸。
变成阿飘后,连狗都不理自己了。
“那北麓,听说全是富豪别墅区,门口保安都比我们棚户区的人穿得气派。我这副尊容飘过去,会不会被人当孤魂野鬼给打出来?他们能看到我吗?要是察觉到我的气场,会不会请个道士给我超度了?狗哥,您这体型这气场这狗模狗相的,一看就不是凡犬,肯定见过大世面,您得帮我啊。
“狗哥魂体依旧没理蓝奔月,但它转回了头,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个姿态仿佛不是迷路的家犬,而是一头正在辨认方向的头狼。这个细微的动作给了蓝奔月一丝希望。
她心里有点数了。
接着她尝试着朝那个方向飘去,一边飘一边继续唠唠叨叨:“你看,你主人肯定也希望你帮我的,不然他干嘛交代特意跟着你?对不对?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呃,俩阿飘。搭个伙一起做任务,互相有个照应。我虽然没啥用,但我……我以后给你烧骨头?哦不对,咱们都死了,吃不着了……也不知道阿飘要不要吃东西,反正我看了自己个儿身体的碎片这会也是吃不下……“
这话说得有点悲伤。蓝奔月吸了吸鼻子。
也许是她的絮叨起了作用,让狗哥实在无法忍受,也许是那句“主人希望“触动了这只灵犬,又或者是它自己终于做出了决定。
当蓝奔月试探着往北飘了十来米,停下来回头看时,发现那威武的灵犬魂体终于不再是原地不动。它慢悠悠地、保持着一段矜持的距离,跟了上来。它飘动的姿态稳健而充满力量感,完全不像她这样晃晃悠悠。它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至少,它开始飘了。
蓝奔月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有门儿!
“狗哥!你同意啦?“她惊喜地回头。
狗哥当然没回应,只是维持着那种“我只是恰好也走这个方向“的高冷狗设,加速飘到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变成了领路的。那宽阔的背脊和微微摆动的、同样显得强而有力的半透明尾巴,指南针似的给予了蓝奔月寻路的安全感。
一路无言。狗哥偶尔会停下来,回头看看她跟没跟上,那泛着幽光的眼神仿佛在说:“快点吧,等你呢,麻烦精。“
蓝奔月赶紧加速飘过去。唉,死了还得看一头灵犬阿飘的脸色,这叫什么事儿啊。
但不管怎么说,这死后旅途的第一关,算是勉强通过了。
一人一狗,两个透明的阿飘,一前一后,一个晃晃悠悠,一个稳健有力,悄无声息地掠过棚户区低矮的屋顶,朝着那片灯火璀璨、与她生前格格不入的北麓山区,进发了。
蓝奔月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间小小的裁缝铺的方向。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我走了啊。这次是真的走了,用飞的,还有个看起来很厉害的狗哥罩着我。
可惜啊可惜,那件你为了不耽误白天挣钱选择熬夜给我做的睡衣,我才穿给你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