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着雪粒子,砸在沈若初的玄铁铠甲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极了方才敌军溃散时,马蹄踏过冻土的余响。
她拄着那柄染透暗红的长枪,枪尖斜斜戳进雪地,溅起的雪沫落在甲胄缝隙里,瞬间被体温焐成水,又冻成冰。身后,大夏的军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下是疲惫却振奋的士兵——方才一场恶战,他们以三千兵力击退奉国两万先锋,保住了雁门关,也保住了大夏北境的门户。
“将军!”亲卫林锐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清点完毕,我方折损三百二十七人,斩杀奉国将领三人,俘虏一千余众!”
沈若初微微颔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指腹触到一道尚未结痂的划伤,是方才与奉国主将缠斗时留下的。她没在意,只望向雁门关方向,那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混着雪雾,竟有几分暖意:“传令下去,重伤者先送关内医治,轻伤者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另外,把奉国俘虏分批次看押,不许苛待——他们也是爹娘生养的,若有愿归降者,登记在册,稍后我亲自问话。”
“是!”林锐应声而去,脚步轻快。军中上下都知,他们这位沈将军虽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待下属却极宽厚,连俘虏都不肯轻慢——可这份宽厚,到了朝堂上,却成了“妇人之仁”的罪证。
沈若初望着林锐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今年二十七岁,从十六岁替父从军至今,在北境守了整整十一年。这十一年里,她打退过奉国的铁骑,平定过西漠的叛乱,甚至在三年前大夏内乱时,率部星夜驰援都城,保住了当今皇帝夏景琰的皇位。可即便立下如此战功,她的名字前,永远要缀着“女子”二字。
“女子掌兵,终为祸乱”“牝鸡司晨,国将不国。”——这些话,她听了十一年。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匹快马冲破雪幕,直奔营寨而来。为首的是个穿着锦缎官服的内侍,脸色冻得发白,却仍端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架子,见了沈若初,翻身下马,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圣旨,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主将沈若初,久掌兵权,恐生异心。今雁门关战事暂歇,着令沈若初即刻卸去兵权,孤身返京,另有任用。军中事务,暂由副将张诚接管。钦此。”
圣旨念完,内侍抬眼看向沈若初,语气带着几分催促:“沈将军,接旨吧。”
沈若初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早料到雁门关大胜后,京中会有动作,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且如此决绝——“孤身返京”,“暂由张诚接管”,字字都在剥夺她的根基。张诚是户部尚书的外甥,只会纸上谈兵,让他接管北境军,无异于将雁门关拱手让人。
“公公,”沈若初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雁门关虽暂退奉军,但奉国主力仍在三十里外虎视眈眈,此时卸我兵权,恐动摇军心。可否容我等稳住防线,再回京复命?”
“沈将军是想抗旨?”内侍脸色一沉,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将军还是识相些好。京中……已有言官参你‘通敌养寇’,陛下念及你往日功劳,才未深究。若再拖延,怕是……”
“通敌养寇?”沈若初猛地抬眼,眸中寒光乍现,像极了她枪尖的锋芒,“我沈若初守北境十一年,护大夏万里疆土,何来通敌之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周围的士兵都看了过来,连那内侍都下意识后退半步。可他很快稳住心神,冷笑道:“将军是否通敌,不是杂家能评判的。杂家只知,圣旨已下,将军若不遵,便是抗旨。抗旨之罪,将军担待得起吗?”
沈若初望着内侍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又看向身后士兵们困惑的眼神,心底一阵寒凉。她知道,京中的猜忌早已生根,这场“卸兵权”,不过是开始。若此时抗旨,只会坐实“拥兵自重”的罪名;可若遵旨,北境防线危在旦夕,而她自己,怕是也再难有翻身之日。
寒风又起,卷起地上的雪沫,扑在脸上生疼。沈若初缓缓松开紧握的长枪,枪杆“咚”地一声砸在雪地里,溅起一片雪雾。她抬手,解下腰间的兵符——那枚雕刻着猛虎纹样的兵符,陪了她八年,是她兵权的象征,也是她护国安邦的信念。
“林锐,”她转向亲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沉稳,“替我接管兵符,暂交张诚。告诉弟兄们,守住雁门关,守住大夏的北境。”
林锐眼眶通红,接过兵符时,手指都在抖:“将军……您……”
“我没事。”沈若初打断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去就回。”
她说着,转身看向内侍,语气平静无波:“公公,走吧。”
内侍见她妥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转身翻上马背:“沈将军早这样,不就省事了?”
沈若初没有再说话,只是翻身上了那匹陪伴她多年的黑马。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低落,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发出一声低嘶。她摸了摸马的鬃毛,抬头望向雁门关的方向——那里的炊烟依旧,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片她守护了十一年的土地,或许再也不属于她了。
马蹄声渐远,消失在雪幕深处。营寨里,士兵们沉默地站着,没人说话,只有北风卷着军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在为他们的将军送行。
而此时,三十里外的奉国军营中,一袭玄色锦袍的萧玉轩正站在沙盘前,指尖落在雁门关的位置。他身后的谋士低声道:“陛下,探子来报,大夏皇帝已下旨,卸去沈若初的兵权,令她孤身返京。”
萧玉轩指尖一顿,抬眼望向窗外的雪,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奉国都城的破庙里,那个穿着男装、递给他半块热饼的小姑娘,想起她说“活下去,总有出头日”时,眼里的光。
“沈若初……”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沙盘上轻轻划过,“看来,我们的重逢,要比预想中早了。”
他转身,对谋士道:“传令下去,暂停对雁门关的进攻。另外,派暗卫跟着沈若初,务必保证她的安全。若京中有人对她动手……”
萧玉轩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不惜一切代价,保她性命。”
谋士一愣,随即躬身应道:“是,陛下。”
营帐外,雪还在下,覆盖了苍茫的北境。一场关于猜忌、背叛与重逢的棋局,已悄然拉开序幕。而沈若初并不知道,她此行返京,等待她的不仅是朝堂的构陷,还有一场跨越二十年的知己之约,一场足以改变四国格局的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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