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微风拂面,正是个出游的好时机。周旖一大早就跑来了淮王府,但是就站在门口等着,不敢进来。
宋清雁禀过沈淮川,他只懒懒地挥了挥手,意思是“别来烦我”,她便也乐得轻松,只带了春桃和两个稳妥的王府护卫出了门。
周旖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裙子,显得格外利落活泼,见到宋清雁出来,立马就提着裙子迎了上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您可算来了!快上船,我都等您好一会儿了!”她说着,很自然地挽起宋清雁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往画舫上带。
画舫上已有几位年轻姑娘,皆是锦衣华服,珠翠环绕,显然是周旖交好的世家贵女。她们见周旖挽着一位面生的清丽女子上来,皆好奇地打量,待周旖介绍道“这位是淮王妃娘娘”时,几人脸上都闪过惊讶,随即纷纷起身见礼,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宋清雁一一还礼,态度温和却并不热络。她心知自己这宫女上位的王妃身份在这些真正的贵女眼中多少有些尴尬,今日这场游湖,恐怕也并非单纯的赏景玩乐。
果然,寒暄过后,众人落座,船工撑篙,画舫缓缓离岸,驶向湖心。起初气氛尚算融洽,周旖是个活泼性子,叽叽喳喳地说着笑话,介绍着湖上风光,其他几位小姐也配合着说笑。点心香茶流水般送上来,丝竹声轻轻柔柔地响着,一派闲适景象。
然而,几杯茶过后,一位穿着樱草色撒花罗裙、头戴珍珠发箍的少女,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嘴角,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宋清雁身上,笑着开口:“早就听闻淮王殿下对王妃娘娘爱重非常,连府中中馈都交由娘娘打理。娘娘出自宫中,想必规矩礼仪是极好的,管家理事定然也是手到擒来,真是令人羡慕。”
这话听起来是奉承,细品却带刺。
另一位着湖蓝衣裙的小姐立刻掩嘴轻笑:“林姐姐说的是呢。不过呀,我听说淮王府门槛高,规矩也大,前头几位……唉,真是没福气。还是王妃娘娘有能耐,能得殿下如此青眼,想必是有过人之处吧?”这“过人之处”说得意味深长,引得其他几位小姐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周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小姐妹们会突然发难,她刚打算一拍桌子站起来,宋清雁就按住了她的手,她转头看宋清雁。
宋清雁神色不变,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淡淡道:“王爷心善,不嫌我愚钝,肯给我机会学着打理些许琐事,已是天大的恩典。至于规矩礼仪,宫中教诲不敢忘,只求不出错漏。至于福气……”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那湖蓝衣裙的小姐,目光平静无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爷给什么,我便受着什么,从不多想。倒是这位妹妹,似乎对淮王府往事颇为关切?”
她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自谦,却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轻巧挡回,最后一句反问更是直接点出对方打探王府私事的不妥。那蓝衣小姐顿时语塞,脸颊微微涨红,讪讪地说了句只是关心,便低下头去。
先前发难的林小姐见状,眼底闪过一丝不快,正想再说什么,画舫却忽然轻轻一晃,似是撞到了什么,桌案上的茶盏叮当作响,几位小姐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周旖扶住船舷,扬声问船头的船工。
船工还未回话,就听旁边一艘更大更华丽的画舫上传来一阵娇笑声。众人望去,只见那画舫船头站着几位华服女子,为首一人身着胭脂红缕金裙,云鬓高耸,环佩叮当,容貌美艳,眉宇间却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傲气。正是那日在宫宴上被沈淮川一句话吓得脸色惨白的李尚书千金,李小姐。
她的画舫显然是故意靠过来,方才的碰撞绝非意外。
“我当是谁家的船如此不长眼,原来是周家妹妹。”李小姐用团扇轻掩着唇,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两艘船上的人都听见,“哦,还有……新晋的淮王妃娘娘?真是失敬了。”她语气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周旖气结,站起身道:“明明是你的船撞过来的!”
“是吗?”李小姐故作惊讶,挑眉道,“许是船工没看清吧。毕竟,有些人即便飞上枝头,这气息也终究难以融入,容易被人忽略呢。”她意有所指地瞟向宋清雁,她身边的几位女伴也跟着嗤笑起来。
这话已是极其露骨的羞辱。
宋清雁缓缓放下茶盏。她本不想与这些被宠坏的小姑娘计较,但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若再沉默,只怕明日“淮王妃软弱可欺”的名声就要传遍明都了。她可以不在乎虚名,却不能让人看轻了淮王府。至少明面上不能。
她站起身,走到船边,与李小姐隔水相望。湖风吹起她素色的衣袂,她脸上并无怒容,反而带着一丝浅淡的、近乎怜悯的笑意。
“李小姐,”她开口,声音清晰平稳,盖过了湖面的微风和细微的水声,“气息是否相融,看的并非出身,而是修养与气度。譬如这南湖之水,可载画舫楼船,亦可映云影天光,从不会因游船本身是华美还是简朴而区别对待。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而能成其深广。不过您过些日子要离开明都,”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李小姐那艘装饰过度、几乎有些俗艳的画舫,轻声道,“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
她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也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有一句脏话,甚至没有直接指责,只是点出她家即将外放陇西的窘境。
李小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握着团扇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她显然听懂了宋清雁话里的暗示和嘲讽,想反驳,却发现对方句句在理,字字绵里藏针,竟一时找不到话来驳斥,气得浑身微微发抖。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宋清雁不再看李小姐,转而对着李小姐船上的船工,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劳驾,将船撑开些,莫要再磕碰了。若是不慎伤了船体,惊扰了各位小姐,恐怕就不只是没看清能解释的了。”
那船工被她的气势所慑,又认得这是淮王妃,不敢怠慢,连忙喏喏应声,操纵着画舫缓缓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