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那场冰冷刺骨的雨，仿佛浸透了陆霆轩的骨髓，连着下了三天，才在第四日的清晨透出一点灰蒙蒙、毫无暖意的光。
可笼罩在苏家和陆氏头顶的阴霾，却远比这阴沉的天气更加浓厚，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家老宅的书房内，厚重的丝绒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天光，只余下书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在昂贵的红木桌面投下陆霆轩焦躁不安的身影。
他面前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燃尽的烟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呛人的烟味。三天了，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网，撒出去大把的钱，却像石沉大海，只捞回来一些无关痛痒、甚至自相矛盾的信息碎片。
「寰宇资本……亚太区新任总裁……姓苏……女……」陆霆轩烦躁地碾灭手中刚点燃不久的香烟，烟灰簌簌落下。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废物！一群废物！连张清晰的照片都弄不到吗？」
站在书桌前的心腹助理赵成，额头渗出冷汗，大气不敢出：「陆总，对方……对方的信息保护级别非常高，像是……像是被刻意加密过。我们的人只能从一些外围渠道打听到，这位苏总行事极其低调，背景深不可测，据说……是寰宇资本幕后那位神秘创始人的……继承人。」最后三个字，赵成说得异常艰难。
「继承人？」陆霆轩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是震惊到极致的骇然，混杂着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
那个被他亲手推下山崖、认定尸骨无存的苏晚，摇身一变，成了横跨数洲、资本雄厚的寰宇资本的继承人？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葬礼上那张冰冷的脸，那穿透灵魂的眼神，还有那句「该办你的了」……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撕扯着他试图构建的侥幸心理。
「苏晚……苏晚……」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倒刺，刮擦着他的神经。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如果真是她，如果她手里真有证据……陆霆轩不敢再想下去。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苏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歇斯底里。
「霆轩！是她！一定是那个贱人！她回来报仇了！她不会放过我们的！」苏晴扑到书桌前，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甲刮擦着红木发出刺耳的声音，「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她现在是寰宇的总裁啊！她要弄死我们就像捏死蚂蚁！你想想办法啊！」
陆霆轩本就烦躁到了极点，苏晴的哭嚎和质问如同火上浇油。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挥开苏晴抓过来的手，眼神凶狠得吓人：「闭嘴！哭哭啼啼有什么用！除了添乱你还会什么？！滚出去！」
苏晴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哭嚎：「陆霆轩！你敢推我？！要不是为了你，我当年会……」
「闭嘴！」陆霆轩厉声打断她，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她，「再多说一个字，你就给我滚回苏家！看看你那个快破产的娘家还认不认你这个女儿！」
苏晴被他眼中赤裸裸的狠戾和威胁彻底震住，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满眼的怨毒与绝望。她看着眼前这个变得无比陌生的丈夫，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对方攀附苏家、攫取权力的工具。
如今苏家风雨飘摇，她这个“真千金”的价值，似乎也在急速贬值。
赵成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陆霆轩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书房凝滞的空气。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公司负责城西核心地块项目的副总，王斌。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刻意维持着平稳：「说」
电话那头，王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难以置信：「陆……陆总！不好了！城西那块地……那块我们志在必得的‘黄金地王’……」
陆霆轩的心猛地一沉：「说重点！」
「被……被截胡了！就在刚刚开标现场！」王斌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寰宇资本！他们……他们报出了一个我们根本无法企及的天价！溢价超过了百分之四十！当场宣布中标了！」
嗡——
陆霆轩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城西那块地，是苏氏集团未来三年战略布局的重中之重！为了这块地，他前期投入了海量的资金和人脉去运作，打通了所有关节，甚至不惜许下了巨大的利益承诺！他几乎已经将其视为囊中之物，只等今天走个过场，就能拿下这个奠定他未来商业版图的基石！
现在，没了？被那个刚刚空降云城、连面都没露过的寰宇资本，以一种近乎蛮横的、用钱砸的方式，硬生生抢走了？！
「寰宇资本……」陆霆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他们的代表是谁？」
「是……是一个姓陈的助理，叫陈默。」王斌的声音带着后怕，「他……他只说代表寰宇亚太区总裁苏总……陆总，我们……」
「废物！一群废物！」陆霆轩再也控制不住，对着手机咆哮出声，额头上青筋暴跳，「溢价百分之四十？他们疯了吗？！这根本不合商业逻辑！」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精心布局的棋盘，被人如此粗暴地掀翻，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宣战！
「陆总……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王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滚！」陆霆轩狠狠掐断了电话，手机被他用力掼在地上，昂贵的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信心和掌控力。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受伤野兽。寰宇资本！苏总！苏晚！是她！一定是她！这种不计成本、只为碾压对手的方式，带着一种他熟悉的、属于苏晚骨子里的狠绝！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她的归来！宣告复仇的开始！
「赵成！」陆霆轩猛地转向助理，眼神凶狠，「备车！去竞标中心！」
他要亲眼看看！看看那个姓陈的助理，看看那个所谓的寰宇资本！看看……是不是她！
云城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
竞标结果的尘埃落定，让原本肃穆的大厅此刻充满了嗡嗡的议论声。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最大的焦点，无疑属于那个刚刚以雷霆之势、碾压性价格摘得“黄金地王”的黑马——寰宇资本。
代表寰宇资本出席的陈默，正被几家媒体和几家有合作意向的企业代表围在中央。他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胜利者的志得意满，也没有面对恭维时的丝毫动容。他只是平静地、言简意赅地回应着必要的问题，语气公式化得如同机器。
「陈先生，寰宇资本初入云城就如此大手笔，是否意味着贵司未来将大规模进军本地房地产市场？」
「公司战略，无可奉告。」
「陈先生，如此高的溢价，寰宇资本是基于怎样的商业考量？」
「市场价值判断。」
「陈先生，能否透露一下贵司亚太区总裁苏总……」
「苏总事务繁忙。」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让那些想套取更多信息的人碰了一鼻子灰。
就在这时，交易中心厚重的玻璃大门被猛地推开。陆霆轩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在赵成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人群中央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陈默。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都认出了陆霆轩，也清楚苏氏集团刚刚在这场至关重要的竞标中遭遇了怎样的惨败。空气中弥漫起一种看戏般的微妙气氛。
陆霆轩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到陈默面前。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上下审视着这个年轻却气场沉稳的男人。葬礼上，就是这个男人，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守护在那个女人身边！
「陈助理？」陆霆轩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探究。
陈默闻声，缓缓转过身。面对陆霆轩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微微颔首，礼节性十足却疏离无比：「陆总。」
「寰宇资本，好大的手笔。」陆霆轩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陈默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溢价百分之四十拿下这块地，苏总……真是魄力惊人。不知苏总对云城未来的地产市场，如此看好？」
陈默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苏总的决策，自有她的考量。」
「哦？」陆霆轩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试探和威胁，「不知陈助理能否代为引荐？陆某……对贵司这位神秘的苏总，可是仰慕已久，很想当面请教一下，这种‘魄力’，究竟从何而来？」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暗示和不甘。他想知道，那个藏在寰宇资本背后的“苏总”，到底是不是他噩梦里的那个人！
陈默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陆霆轩的逼视和试探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微微侧身，巧妙地避开了陆霆轩过于靠近的身体压迫，同时目光越过陆霆轩的肩膀，投向了他身后的入口方向。
「陆总客气。」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引荐与否，取决于苏总本人的意愿。」他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陆霆轩那张因为愤怒和探究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嘲讽：「不过，陆总似乎很心急？」
陆霆轩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噎住，脸色更加难看。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捕捉到陈默刚才那一瞥的方向。他猛地回头！
交易中心明亮的玻璃大门外，一辆低调奢华却极具辨识度的黑色轿车刚刚停稳。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隙。
仅仅是一条缝隙。
但陆霆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捕捉到了缝隙后一闪而过的景象——一只白皙、纤细、保养得宜的手，随意地搭在车窗边缘。那手腕上戴着一块极其简约却价值不菲的腕表，而最让陆霆轩瞳孔骤缩的，是那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银色指环！
那枚指环……他死都不会认错！那是苏晚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当年苏晚视若珍宝，从不离身！他曾无数次在亲昵时摩挲过它冰凉的表面！
是她！真的是她！
巨大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霆轩的心口。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苏晚！那个被他推入地狱的女人，不仅活着回来了，还带着足以将他碾碎的力量，就在那扇车窗之后，冷冷地注视着他的狼狈！
车窗缝隙在陆霆轩目光触及的瞬间，便无声地升了上去，隔绝了车内的一切，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他极度紧张下的幻觉。但那枚戒指带来的冰冷触感记忆，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烧灼着他的神经。
黑色的轿车没有停留，仿佛只是路过，在车窗合拢后便平稳地启动，无声地滑入了车流，消失在街道尽头。
陆霆轩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那辆远去的车，仿佛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温度。陈默刚才那句冰冷的“陆总似乎很心急？”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陆总？陆总？」赵成小心翼翼地靠近，看着老板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样子，心惊胆战。
陆霆轩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惧和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顾不上再和陈默对峙，也顾不上周围那些探究、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目光，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脚步虚浮地朝着门外走去，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鬼地方。
赵成慌忙跟上。
回到车上，压抑的车厢里弥漫着死寂。陆霆轩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着眼，脸色灰败，胸口剧烈起伏。苏晚如同幽灵般的存在，寰宇资本强大的资本碾压，还有那枚如同梦魇的戒指……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冲撞。
「回公司！」他嘶哑着嗓子命令道，声音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疲惫和疯狂。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立刻反击！否则，他会被那个复仇的女人彻底撕碎！
然而，更大的风暴，往往隐藏在看似平静的废墟之下。
深夜，苏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陆霆轩双眼赤红地盯着一堆报表，试图找出寰宇资本的破绽或者苏氏的应对之策，却心烦意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失败的阴影和未知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
突然，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加密邮箱，弹出了一条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未知。
主题：一点小小的见面礼，陆总可还眼熟？
陆霆轩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起。他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那封邮件。
正文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附件——一张经过处理、分辨率不高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崎岖的山路，夜色浓重。画面中央，是一辆打着双闪、撞在山壁上面目全非的白色轿车。而在轿车不远处的悬崖边缘，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影，正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
陆霆轩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夜空，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因极度恐惧而彻底扭曲、毫无血色的脸。紧随其后的炸雷，如同末日审判的号角，狠狠砸在死寂的城市上空，也砸碎了陆霆轩心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侥幸！
那场车祸……她真的……爬出来了？！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拍打着落地窗，发出密集而绝望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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