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的屈辱,如同冰冷的酒精,灼烧着陆霆轩的喉咙,却也让他在极致的难堪和愤怒中,诡异地冷静下来。
苏晚的每一次出现,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他一层又一层的伪装,将他最不堪的内里暴露在聚光灯下。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孤注一掷。
那枚冰冷的指环此刻正躺在他西装内袋里,贴着心脏的位置,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时刻提醒着他那个女人的存在和威胁。
他无数次想将它扔进垃圾桶,甚至扔出窗外,但最终都没有。一种扭曲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占有欲和一丝病态的“念想”,让他留下了它。
仿佛握着它,就能握住一点过去的影子,或者……掌控未来的某种可能?
不,他必须掌控!他不能再被动挨打!寰宇资本再强大,也是外来者,想要在云城彻底立足,不可能单打独斗。
苏晚如此高调地接触林振东,就是明证!她需要本地势力的合作或支持。
恐惧依旧存在,但连日来的羞辱和步步紧逼的危机感,像毒液一样腐蚀着他的理智,催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疯狂。既然无法阻止她进入战场,那为何不……利用她急于在云城立足、需要项目和合作方的心理,主动设下一个她可能无法拒绝的‘盛宴’??
‘星耀谷’那个烂摊子,潜力是真,陷阱也是真!只要操作得当,未必不能把她和寰宇拖下水,甚至反过来吸干他们的血!?这个念头让他肾上腺素飙升。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生根发芽,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风险极大,但回报……可能是绝地翻盘!他需要找到一个足够诱人、又能最大限度控制风险的“诱饵”。
他的目光投向了苏氏集团目前最为棘手、也最具潜力的“烂尾”项目——“星耀谷”海外新能源开发。
项目前景广阔,但技术壁垒高,前期投入巨大,且地缘政治风险不小,苏氏独立开发力有未逮,寻求合作又怕被分走太多利益或被坑,一直处于半停滞状态。
如果……能用这个项目吊住苏晚,将她庞大的资金拖入这个泥潭般的项目里……陆霆轩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他立刻召来心腹赵成和核心智囊团,闭门密谋了整整两天。
「陆总,这太冒险了」一位负责技术的资深高管面色凝重,「UT-7技术的专利纠纷就是个定时炸弹,索尔集团和澳洲那边的官司打得一地鸡毛,我们根本无法保证技术的清洁性!?寰宇那位苏总……看起来绝非易与之辈,她如果做深度尽调,很可能会发现!」
「还有项目地的政局,」另一位负责国际业务的经理补充「新上台的能源部长背景复杂,我们前期打点的关系几乎作废,重新疏通需要时间和巨额投入,且效果难料。?这些都是极易被攻击的弱点」
「万一被她识破我们的意图,或者她干脆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这个项目套牢我们……」赵成的声音带着忧虑。
「风险?」陆霆轩冷笑一声,手指用力敲击着桌面上的项目报告,「现在还有什么风险比寰宇资本天天拿着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更大?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反制她的机会!富贵险中求!」
他扫视着在场诸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陷阱’做得足够逼真!项目的潜力是真实的,前期的困难也是真实的!我们只是……需要一位‘实力雄厚’的合作伙伴,来共同承担前期的高风险,不是吗?」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扭曲的逻辑和自我说服。
「立刻准备一份最高规格的合作意向书,重点突出‘星耀谷’的未来收益和我们苏氏的‘诚意’」
陆霆轩命令道「同时,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些‘甜点’和‘惊喜’,巧妙地嵌进去。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老熟人。」
寰宇资本亚太区总部会议室。
苏晚坐在主位上一张宽大的黑色皮质座椅里,身上是一件剪裁锐利的白色衬衫,衬得她面容愈发冷冽。她没有看面前那份制作精良、厚达数十页的合作意向书,只是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洁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嗒……嗒……嗒……每一声都像敲在对面人的心尖上。
陈默如同沉默的守护神,站在她侧后方,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以陆霆轩为首的苏氏谈判团队。
陆霆轩努力维持着商业精英的从容,但他略微收紧的下颌线和刻意放缓的语速,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他脸上挂着精心练习过的、充满“诚意”和“感慨”的笑容:
「苏总,实不相瞒,看到您如今执掌寰宇,事业做得如此成功,陆某真是……百感交集」他开场依旧试图打感情牌「过去的事,或许有很多误会和遗憾……但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苏晚终于停止了叩击桌面的动作。她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陆霆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陆总」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直接打断了他的表演,「如果你的‘百感交集’只是为了浪费我的时间,叙这些毫无价值的‘旧’,那么门在那边」她微微抬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干脆利落得令人窒息。
陆霆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他身后的助理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苏总快人快语!」陆霆轩迅速调整表情,干笑两声「那陆某就直说了。苏总初临云城,想必也希望尽快打开局面,站稳脚跟。我们苏氏集团,作为本地龙头企业,拥有深厚的根基和资源。强强联合,无疑是双赢的选择」
他示意助手将意向书推到苏晚面前:「这是我们苏氏目前最具战略价值的项目——‘星耀谷’新能源开发。技术前景广阔,一旦成功,回报率将以百倍计。只是……前期投入巨大,且涉及一些海外敏感技术的引进和落地,风险也不小。苏氏独立运作,略显吃力。我们真诚地希望能与寰宇这样实力雄厚的伙伴,共同开发这片蓝海」
他侃侃而谈,极力描绘着项目的美好钱景。
苏晚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直到陆霆轩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她时,她才缓缓拿起那份意向书,却没有翻开,只是用指尖随意地划着烫金的封面。
「星耀谷……」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玩味,「听起来像个童话世界」她抬起眼,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陆霆轩「陆总确定,邀请我进去的不是一个……吃人的黑洞?」
陆霆轩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作镇定:「苏总说笑了。商业投资,风险与机遇并存。以寰宇的实力和苏某的诚意,何惧风险?」
「诚意?」苏晚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她终于翻开了意向书,速度极快,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掠过那些冗长的条款和漂亮的数据图。
突然,她的指尖在某一页停下。那页详细描述了项目所依赖的一项核心光伏转换技术,号称“国际领先”、“专利清晰”。
苏晚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重新落在陆霆轩脸上,平静地开口:
「UT-7型薄膜转化技术,」苏晚的指尖点在意向书的那一页,声音平稳无波,「据寰宇技术团队的初步评估,其宣称的热稳定性突破,缺乏足够的第三方验证数据。更重要的是,?持有其核心专利的德国索尔集团,去年与澳洲矿业巨头的跨国诉讼,涉及专利侵权和商业秘密窃取,至今处于僵持阶段。?陆总」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您邀请寰宇投入巨资的前提,是建立在一个产权归属模糊、且置身于重大法律纠纷未决的技术基础之上?」
「至于项目地的政局」她不等陆霆轩反应,继续道,「我们注意到新上台的能源部长,与贵司前期主要对接的反对党派系关系颇为紧张。?原有的开采许可协议,在现任政府看来,恐怕需要‘重新评估’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炸弹在陆霆轩耳边轰然引爆!
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连那场并未广泛报道的跨国官司细节都了如指掌?!这根本不是普通尽调能查到的信息!
陆霆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了一下,几乎无法维持表情管理。他身后的团队更是面面相觑,惊骇失色。
「还有」她合上意向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试图辩解陆霆轩,「第三章第十一款,关于资金监管账户的共同签字权设定,第四章第五条的利润分成阶梯条款,以及……附录三里那份模糊不清的额外对赌协议」她每说出一处,陆霆轩的脸色就白一分。
「陆总」苏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直刺陆霆轩惊慌失措的眼底,「你这‘诚意’里面,掺的沙子……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陆霆轩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算计和伪装在对方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就在陆霆轩彻底绝望,准备接受合作破裂甚至更严厉的反击时,苏晚却忽然靠回椅背,语气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令人捉摸不定的松动。
「不过……」她拖长了语调,指尖再次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陆霆轩和他身后噤若寒蝉的团队,「这个项目本身的概念,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陆霆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绝处逢生的光芒!
苏晚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希冀,继续用那种平静无波、却掌控一切的语气说道:「寰宇资本,从不惧怕风险。但我们只做风险可控的投资」
她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陈默。陈默立刻将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封面印着寰宇LOGO的文件夹,轻轻放在苏晚面前。
苏晚将文件夹推向桌子中央,目光重新锁定陆霆轩。
「合作,可以谈」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规则,要按我的来」
「这是寰宇的初步合作框架。基于贵司提供的这份……」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漏洞百出的意向书,重新拟定的」
陆霆轩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过那份薄薄的文件。只翻看了几页,他的脸色就从惨白变成了铁青!
他身后的一位财务总监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另一位法务顾问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计算那惊人赔偿数字背后的法律后果。团队里的气氛降至冰点,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这哪里是什么合作框架?这分明是一份城下之盟!
条款苛刻到了极致:寰宇资本将以极低的价格入股,却要占据绝对控股权和项目管理权;
苏氏集团不仅需要投入剩余所有资金,还必须以集团核心资产作为抵押担保;所有核心技术专利必须无条件共享(实则移交)给双方新成立的合资公司(由寰宇控股);
利润分成比例极度倾向寰宇;而那几条隐藏极深、本属于苏晚方的“对赌协议”,更是被修改成了单方面针对苏氏的致命绞索——一旦项目未能按时达成某些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苛刻指标,或者出现任何“未披露的重大风险”,苏氏集团将面临数倍于投资的巨额赔偿,甚至可能直接失去抵押的核心资产!
这已经不是合作了!这是明抢!是要把苏氏集团连同这个项目一起,生吞活剥!
陆霆轩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文件,额头上青筋暴跳,胸腔剧烈起伏,愤怒和屈辱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血丝和疯狂:「苏总!你这条件……未免也太……太强人所难了!这根本不是合作!这是……」
「是什么?」苏晚打断他,眼神冰冷如霜,没有丝毫退让,「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她微微歪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陆总,别忘了,是你们苏氏……主动求上门来的」
「拿出这份满是陷阱的意向书时」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苏氏的原版意向书,如同看一堆垃圾,「你就该想到,猎人……也可能变成猎物」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极度愤怒和恐惧而浑身发抖的陆霆轩,下达了最后通牒:
「我的条件就在这里。给你24小时考虑」
「签,或者」她红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字眼,「滚」
说完,她不再看陆霆轩一眼,转身径直走向会议室门口,陈默紧随其后。
就在苏晚的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她似乎想起什么,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哦,对了」
「替我‘保管’的东西」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暂且放在你那里。下次见面,我会连本带利……一并收回」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陆霆轩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和他手中那份仿佛重若千钧、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合作”框架。
他看着那份条款苛刻到极致的文件,又想起苏晚最后那句“连本带利”的话,手下意识地伸进西装内袋,紧紧攥住了那枚冰凉刺骨的指环,那坚硬的触感硌得他掌心生疼,却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签?等于是将苏氏集团和自己的命脉亲手交到那个复仇女神手中,任由宰割!
不签?寰宇资本的全面打压和苏晚手中可能掌握的证据……立刻就能让苏氏万劫不复!
攥着那枚指环,一个更加疯狂、甚至带着点自毁倾向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也许,这才是真正接近她、甚至…反击的唯一途径?哪怕代价是引火烧身!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精心为他打造的、通往地狱的单选题!
陆霆轩死死攥紧了拳头,连同那枚指环一起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眼中翻涌着极致的挣扎、恐惧、不甘,以及那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癫狂的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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