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上的横线还留在那里，楚无尘指尖在那道刻痕上轻轻一划，指腹传来细微的阻滞感。他没再看第二眼，转身将玉符握紧，袖中铜线早已缠好，贴着腕骨绷成一线。
北崖的红光已经熄了，但那不代表安全。恰恰相反，收网的人不会一直亮着信号。他清楚，真正的猎手从不张扬。
他走出居所时，天边刚泛出青灰。
巡夜弟子换岗的铃声在远处响起，两声短，一声长——这是交接完成的暗号。
他没走主道，贴着墙根绕到执事堂后巷。窗框上的三道短痕还在，和昨晚一样。
他敲了三下，节奏与昨夜不同。窗子推开一条缝，一只手递出一枚玉符，表面有细裂，正是秘境凭证。
他接过，没说话，转身就走。
秘境入口设在天衍峰南麓，一道半透明的光幕横亘在两座石柱之间，像水波一样轻轻荡着。
前方排着长队，各宗弟子按序登记。
灵识烙印阵悬浮在光幕上方，一圈圈符文缓缓旋转，每一个进入者都会被记录真名与灵脉特征。
楚无尘站在散修队伍末尾，低头看着手中玉符。他将铜线一端轻轻嵌入玉符的裂纹，另一端贴在手腕内侧。
灵力一引，铜线微微发烫，玉符表面的灵纹开始扭曲，折射出不同于本源的波动。
烙印阵扫过时，只识别出一个模糊的“陈”姓旁支弟子信息，随即归档。
他顺利通过。
刚踏进光幕，一股微弱的排斥感掠过皮肤，像是被什么扫过神识。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直到确认烙印阵未触发警报。
入口内是一片开阔谷地，石台林立，各宗带队长老站在高处点名。
散修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检查法器。楚无尘没靠近任何一群人，只站在边缘，目光扫过四周地形。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不在秘境里面，而在进入的这一刻。
他故意抬起手整理袖口，阵盘残片从袖中滑出半寸，又迅速被他按回去。但那一瞬，已有几道目光扫了过来。
“那纹路……是震门归位？”一个穿着灰袍的筑基修士低声说。
旁边人摇头：“你认错了吧？这纹看着像归墟引的残章。”
话音刚落，一道冷声从上方传来：“归墟引，上古导脉避杀阵的起手式。能认出这纹的，至少精通三品阵法。”
众人抬头，是一名金丹长老，背着手站在石台上，目光落在楚无尘身上。
楚无尘立刻低头，手指微颤，像是被吓到了：“弟子……只是偶然得了一块残片，不懂什么归墟引，只是照着描了描……”
“照着描都能成形，说明你灵觉不差。”那长老淡淡道，“进去后别乱走，地脉紊乱，十人进去，未必能出八人。”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议论声更响。
七名筑基修士陆续围了过来。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率先开口：“兄弟，一起走？我们缺个懂阵的。”
另一个瘦高个补充：“组队进，至少能分摊禁制反噬。”
楚无尘露出犹豫神色：“我……实力低微，怕拖累各位。”
“别谦了。”胡茬汉子笑出声，“能认出归墟引起手式的人，会拖累我们？你要是愿意，我们听你安排。”
他摇头：“哪敢安排。不如这样——咱们结个三息护灵阵，节省灵力，遇到禁制也能互相照应。”
“三息护灵阵？”瘦高个皱眉，“那得布阵材料吧？谁带了灵石？”
“我有。”楚无尘从怀里取出三枚低阶灵石，放在掌心，“够布一次简易阵。位置由你们定，我只负责结纹。”
几人互看一眼，点头同意。
他走到队伍前方，选了块平整石地，蹲下身，将三枚灵石摆成三角。手指在地面轻划，一道淡不可见的纹路悄然成型。他动作很慢，像是在仔细推演，实则每一笔都精准嵌入脚下石缝。
当最后一笔落下，灵石微亮，护灵阵成。
没人注意到，他指尖在收手时，有一丝极细的银线从指缝滑出，没入地面，随即消失。
这是“影丝引”，比影脉节点更隐秘的追踪阵纹。每一根都连着他袖中主阵盘，只要阵纹不毁，他就能感知持有者的方位与心跳节奏。
七人站进阵中，灵力流转顺畅，果然省了不少负担。
“这阵真灵。”胡茬汉子活动了下手腕，“兄弟，你叫啥？”
“陈无尘。”他低头答。
“陈哥，厉害啊。”瘦高个竖起拇指，“要不咱们干脆结个临时联盟？进去后互相照应，出来平分收获？”
“我听大家的。”楚无尘退后半步，“我只是个布阵的，不争主导。”
这话一出，反倒让人更信任他。
又有几拨散修凑过来，听说这里有懂阵的，主动要求加入。不到半刻，联盟人数涨到二十一人。
一名女修问：“咱们怎么分工？谁带队？”
楚无尘摇头：“没人带队。咱们只约定三件事：遇敌时护灵阵不散，资源见者有份，生死各安天命。”
“公平。”胡茬汉子拍手，“就按这三条来。”
联盟初步成形，众人开始清点物资，商量路线。楚无尘退到边缘，袖中阵盘微微发烫。
他闭眼，残阵通幽悄然激活。
刚才布下护灵阵的瞬间，一道新秘纹自动推演完成，顺着经脉融入识海——“风后辨位”。
他睁开眼，神识一扫，二十一道心跳节奏清晰浮现，方位分毫不差。有人在移动，有人静立，有人灵力波动不稳，显然是旧伤未愈。
他站在人群后，不动声色。
突然，楚无尘肩头一沉，像是被无形之物压住。他脚步未停，却察觉神识被一层薄而坚韧的灵力裹住，动弹不得。紧接着，一道苍老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楚无尘，留步。”
他停下，转身。
大长老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灰袍垂地，双手负后，目光如钉子般钉在他脸上。那眼神不带怒意，却比雷霆更沉。
“你刚入秘境，便触动三重禁制波动。”大长老缓缓道，“按律，需带回问心殿复核灵识。”
楚无尘低头，指尖微蜷。他知道，这不是审问，是围猎的开始。
他没反抗，任由大长老袖袍一挥，两人身形瞬间从原地消失。
再睁眼时，已置身一间密室。四壁无窗，只有一盏青铜灯悬在头顶，火光不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却压不住那股从地底渗出的冷意。
“坐。”大长老指了指对面蒲团。
楚无尘依言跪坐，双手放于膝上，姿态恭顺。
大长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开口：“你体内那道引灵之力，叫什么名字？”
来了。
楚无尘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茫然：“弟子不知长老所指。”
“太虚引。”大长老吐出三字，语气平淡，却像三把刀落下，“你在问心殿用过一次，引动巡夜阁灵脉倒流七息。那不是寻常阵法能办到的。”
楚无尘垂下眼帘，喉结微动。他知道瞒不过，但也不能认。
“弟子……只是记得师尊曾用过类似手法。”他声音低了几分，“那时我重伤昏迷，只看到一道光从地底升起，把敌人灵力抽干。我醒来后反复回想，试着模仿，可每次都会反噬，经脉像被火烧。”
他说得极真。甚至刻意让指尖微微发抖，像是回忆起痛苦。
大长老眯起眼：“你模仿出来的？”
“是。”楚无尘点头，“弟子资质平庸，只能靠记忆一点点试。上一次用完，肋骨处就一直像有锯齿在刮，夜里睡不着。”
他没说谎。黄泉渡的反噬确实还在，只是被他压在丹田深处。
大长老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一道金光自他掌心射出，直入楚无尘眉心。
心镜照魂。
楚无尘立刻闭眼，体内灵力瞬间切换成低阶聚灵诀的运转路线。这是最基础的入门功法，所有外门弟子都学过。他将残阵通幽的气息尽数沉入经脉底层，连一丝波动都不敢外泄。
金光在他识海中扫过，像梳子般梳理每一寸记忆。大长老的声音随之响起：“你为何要救慕容雪？”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
楚无尘早有准备，却仍让声音带上一丝哽咽：“她……曾送我一张残阵图解。那时我刚入宗门，没人看得起我。只有她肯教我辨认古纹。若见她死在我眼前，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他说完，眼角泛红，却不抬头。
大长老没说话。金光仍在探查，但节奏慢了下来。
楚无尘知道，这一关过了。情义是最难伪造的东西，尤其是少年心性。他没说假话，只是把真相藏在半句里。
片刻后，金光收回。大长老缓缓道：“你倒是重情。”
楚无尘低头：“弟子只是不愿背负愧疚活着。”
大长老站起身，在室内踱了两步，忽然语气一转：“若我下令，让你亲手废她修为，以正宗门法度，你可会照做？”
楚无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
这是陷阱。
答“会”，显得冷血，与前面人设不符；答“不会”，便是违抗宗门律令，当场可押。
他咬了咬牙，声音发颤：“长老……若她真犯大罪，弟子愿亲手执刑。可若她无辜……弟子宁受三千钉魂针，也不动手。”
“哦？”大长老回头，“那你如何断定她无辜？”
“弟子不能断定。”楚无尘低头，“但若连一个肯教我识阵的人都保不住，这宗门……还要律令做什么？”
这句话出口，室内骤然一静。
大长老盯着他，良久，竟轻轻笑了：“好一个‘还要律令做什么’。你倒是敢说。”
楚无尘伏地：“弟子失言。”
“起来吧。”大长老摆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入秘境后，不得擅自离队，不得私结联盟，若有违逆，立刻逐出。”
“弟子明白。”
“去吧。”
楚无尘起身，退后两步，转身走向门口。就在手触到门环的瞬间，他肩头一凉——一道灵识烙印悄然落下，如蛛丝缠绕。
他知道，这是监视。
但他没动声色，推门而出。
密室之外，依旧是秘境入口的山谷。阳光照在石台上，联盟众人还在清点物资。没人注意到他消失又出现。
他缓步走回队伍边缘，袖中阵盘微微发烫。刚才在密室，他借低头整理衣袖的瞬间，让指腹那道未愈的划伤渗出血珠，滴在阵盘边缘。
血一触盘，残阵通幽自动激活。
这不是主动催动，而是被动侦测模式——以精血为引，感知方圆百丈内所有异常灵力波动。
他不动声色，将阵盘藏回袖中，指尖却在内侧轻轻划动，接收反馈。
三息后，他瞳孔微缩。
地底深处，传来一丝极规律的震频。间隔三息一次，每次持续半息，像某种阵核在低频启动。
他心头一震。
这频率……他在《玄枢阵经》残篇里见过。九宫归墟阵核，上古大阵的核心驱动结构。传说能吞纳千里灵脉，化为己用。
可这秘境，怎会有这等东西？
他正欲深探，肩头那道灵识烙印忽地收紧。显然是大长老察觉他神识外放。
楚无尘立刻收回感知，装作整理袖口，指尖却在阵盘背面刻下一道逆纹——不是为了布阵，而是将刚才捕捉到的震频波形封存进金属层，留待后续解析。
一名蓝衣修士走过来，低声问：“陈兄，你说这秘境里，真有九转清魔丹？”
楚无尘眼神微动：“有藏药阁，就有。但谁能进，另说。”
“听说只有内门真传才有资格碰。”
“资格是死的。”楚无尘淡淡道，“路是活的。”
蓝衣修士还想问，远处传来钟声——秘境第一道关即将开启。
人群开始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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