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侯府,处处彰显着煊赫与威严。
宋千千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单薄的青色布裙洗得几乎看不出原色,与这满室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主位上,她的亲生父亲,当朝手握兵权的安定侯侯爷,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张嬷嬷死了。”侯爷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像是在审问犯人,“有下人瞧见,是你将她推下水的。宋千千,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这便是她被接回亲生父母家,等来的第一句问候。
不是问她这十三年在乡下过得好不好,也不是问她是否习惯京城的气候,而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质问,关于一个刁奴的死。
宋千千慢慢抬起头,那张过分精致的小脸上,尚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蜡黄和风霜,一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她没有辩解,反而先红了眼圈,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地砖上。
“父亲……”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您说得没错,张嬷嬷的确是我杀的。”
她一开口,便认了。
全场哗然,下人们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侯爷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轻易承认。他准备好的满腹威压与审问,竟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既承认,便知罪了?”他冷声道。
宋千千哭得更凶了,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
“知罪?”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挖出来的,“我何罪之有?张嬷嬷才是罪有应得。”
最后四个字加重,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恨意。
侯爷的脸色变了。
“你这是何意?”
宋千千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直视着高高在上的男人:“父亲明鉴,从接我回府的路上,张嬷嬷便从未给过女儿好脸色。她说我粗鄙不堪为侯府千金,说我夺了娇娇妹妹的福气,我的存在,只会让她难过。”
“回京途中路过清河,船只颠簸,她竟在船舷边将我推入河中!父亲,那水流湍急,她就是要置我于死地!当时我只是本能的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形,张嬷嬷没站稳被我一起带入河中。”
她的话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我自幼在乡野长大,为了活命,什么苦没吃过?这才侥幸识些水性,拼死挣扎上了岸。谁成想侯府的下人都不会水,找到船工时,也只能把张嬷嬷尸体捞上来了。”
宋千千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泣不成声,她伏在地上,瘦削的背脊随着哭泣一起一伏,好不瘦弱可怜。
“父亲,我才是那个差点被害死了的人!她就是个刁奴,死有余辜!”
“我是多么的想见您,期望从您口中听到您多年一直都在寻找我,没有放弃我。您若是不想接我回来,大可以不必派人去。为何……为何要派一个一心想让我死的奴才来接我?难道在您心里,我这条命,就真的如此微不足道吗?”
她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侯爷心上。
他派去的人,却想杀了他的亲生女儿?
“胡言!”侯爷厉声呵斥,却难掩声音里的惊疑不定,“张嬷嬷与你无恩无仇,怎会无故害你?”
“女儿不知。”宋千千趴在地上,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股子执拗,“或许父亲可以请神婆和鬼神沟通问询一番,为何她要害我?”
这句话,慢慢的讽刺意味。
侯爷沉默了片刻,威严的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仆役。
“传当日随行的人上来回话!”
很快,两个随行的家丁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在侯爷那足以让沙场老兵都胆寒的目光下,他们不敢有半分隐瞒。
“侯……侯爷,小姐说的……句句属实。小的们亲眼所见,是……是张嬷嬷先动的手,嘴里还骂着……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真相大白。
侯爷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竟然听信他人的片面之词,险些冤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无故杀人。
“父亲,当你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怀疑过事情另有隐情?”
“还是说在父亲心里,我这个找回来的亲生女儿就是如此的不堪,性格粗鄙连一个下人都容不下呢?”
宋千千的声音徒然尖细上扬,明明白白的质问着。
他看着地上那个依旧在低声啜泣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宋千千慢慢抬起头,眉眼依稀能看到与他相似,她怯生生看了侯爷一眼,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又恰好能让他听见。
“一个下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谋害主子呢?她……她就不怕侯府追究吗?除非……除非有人给她撑腰……”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埋下怀疑的种子。
是啊,一个伺候了主子多年的老嬷嬷,就算再怎么捧高踩低,也不至于蠢到直接动手杀人。
这背后,定有隐情。
宋千安安静静地跪着,将头埋得很深,嘴角,却在一个无人看见的角度,无声地扬起。
就在堂中气氛微妙之时,一阵环佩叮当的轻响由远及近。
珠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拨开,侯夫人陈夫人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位身穿粉色云锦长裙的少女。
少女身姿纤弱,面容娇美,眉眼间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忧愁,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我见犹怜。
她,便是那个占据了宋千千十三年人生的假千金,宋娇娇。
“侯爷,这是怎么了?”陈夫人声音温婉,一双美目落在宋千千身上,充满了慈母般的关切:“这孩子怎么在地上跪着?”
宋娇娇也连忙上前,蹲下身想去扶宋千千,柔声细语地劝道:“姐姐,你快起来,地上凉。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好好说,你这样哭,爹爹和娘亲都会心疼的。”
她姿态做得十足,仿佛真是个疼爱姐姐的好妹妹。
宋千千垂着眼,任由她扶,却不起来,冷冷开口:
“父亲在审问我呢,问我为什么杀了张嬷嬷,我告诉他是张嬷嬷先动手想杀我。”
宋娇娇闻言,转向侯爷,脸上带着一丝圣母白莲花般的忧愁:“爹爹,您别怪姐姐。想来是姐姐刚从乡……从外面回来的,言行上有什么让张嬷嬷误会的地方,张嬷嬷这才一时糊涂,如今她命都没了,也是可怜。”
“张嬷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从份例里出些银子来给张嬷嬷家人一些补偿吧,这事就别怪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