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请孙子贵上座。
孙子贵乖乖的坐下了。
沈家的厅堂不大,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具。
一张长桌靠西,案桌上放着纸墨笔砚。长桌右侧放着小小的一架多宝格。
长桌左旁下放置着红泥小火炉,火炉上座着铜壶。
沈绿伸手将炉挡拨到一旁,直起身子微微一笑:“孙管家请稍候。”
她从多宝格上抽出一方精致的空白册子,展开,研墨,掭笔,开始写起来。
孙子贵乖乖坐着,看着沈大娘子行云流水的写着。
沈大娘子写的小楷,看得出下的功夫挺深,写得比他家韩大娘子还要好呢。
他家韩大娘子,自三岁起就由女先生启蒙,琴棋书画很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孙子贵对沈大娘子有了几分钦佩。
沈绿自然能感觉到孙子贵目光的变化。
但她不动声色,将笔搁下时,铜壶冒出水汽。
“孙管家吃一杯茶罢。”沈绿说,“吃一盏茶,这墨迹也刚好干了。”
孙子贵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虽然他对外头檐下的十多把菜刀有所忌惮,但能和美人同处一室,吃盏热茶,也是一件美事。
不过沈大娘子也是大胆,竟敢与他单独处在同一室,也不怕他起邪念。
沈绿又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大肚子敞口带盖瓷罐,从里头取了茶,漫不经心地将茶放到铜壶中。
不过一息的功夫,奇异的香气便弥漫在厅堂中。
孙子贵大为诧异:“沈大娘子,这是什么茶?竟然如此香。”
“是我特制的。”沈绿语气仍旧淡淡,仿佛见惯了人们诧异的神情。
“可否售卖?”孙子贵追问。若是他将这茶买下送与老爷,老爷定然欢喜,大大的赏赐他。
沈绿道:“自是售卖的。五百贯一斤。”
孙子贵讪讪道:“物有所值,物有所值。”
却是没再提要买茶的事情。
奇异的香味越发浓郁后,沈绿将铜壶提起,给孙子贵倒了一杯:“孙管家请用。”
孙子贵这才发觉,沈大娘子家的茶杯竟然是金子做的。
若是像韩家这样的人家,用金子做茶盏,那是最正常不过。
可沈家这样的人家,竟然也用金子……
孙子贵心中最后一点杂念,烟消云散。
五百贯一斤的茶的确好喝,唇齿留香,喝得人浑身舒爽。
孙子贵恋恋不舍地喝完最后一滴茶,才将茶盏放下,接过沈绿递过来的菜单。
菜单也十分的精致,纸张用的是散发着花香的纸笺。
沈绿唇角勾起,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孙管家,慢走不送。”
沈大娘子还真是没送。
孙子贵怀里揣着菜单,刚迈出沈家的院门,鱼贩子将沈绿买的鱼送来了。
沈红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大叔,劳驾,将鱼送到我们家厨房的鱼池里。”
鱼贩子推着斗车,活泼的鲈鱼一甩鱼尾,溅了孙子贵些许水滴。
沈红赶紧道歉:“抱歉,抱歉。”
“无事无事。”孙子贵摆摆手,侧身让过二人。
“姐姐,我们回来啦!”沈红十分的活泼。
孙子贵止了脚步,回头望了望沈家。
狭窄的巷子、外表粗陋却用得起金器的沈家,却偏偏生出沈大娘子这般的人物。
不知是福是祸?
沈大娘子或许是有几个钱,但若是遇上蛮不讲理、强夺豪取的人家,沈大娘子不堪一击。
他摇摇头,继续往外头走去。
“姐姐,今儿可是吃鲈鱼?”沈红送走鱼贩子,关上门对沈绿说。
沈绿站在鱼池旁,看着鲈鱼欢快地游来游去。
“嗯。”沈绿应声,“师父最爱吃鲈鱼。”
姐姐忽然无端提起她的师父来……
沈红这才想起,今日似乎是姐姐师父的忌日。
姐姐师父,对姐姐恩重如山,对沈家亦恩重如山。
沈红有些羞愧,她竟是把姐姐师父的忌日忘记了。
不过幸好姐姐师父的牌位就供奉在油醋巷子里的十方净因寺里,要去供奉的话也很方便。
姐姐一定很伤心吧……
沈红偷偷看向姐姐。
“去取杀鱼刀来。”沈绿脸上毫无悲伤的痕迹,只有杀鱼的决绝。
沈红唇角扯了扯。
姐姐和她师父,性子还真是一模一样。
冷然,波澜不惊。
沈红给姐姐取来杀鱼刀。
沈绿已经戴好襻膊,露出两截洁白的手臂。
她微微弯身,对准一尾鲈鱼,眼疾手快地往水中一抓,鲈鱼便已经被她稳稳地抓在手中。
她一手按着鱼,一手拿刀,鱼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丝毫不能动弹,可它的鱼鳞以及它的内脏,已经完全被刮掉以及剔除。
鱼儿的鱼尾甚至还在微微颤动。
姐姐干活,素来利落得不可思议。
沈红已经看习惯了。
沈绿一共做了三道用鲈鱼做成的菜肴。
鲈鱼汤、清蒸鲈鱼,热油烧鲈鱼。
她师父最爱吃清蒸鲈鱼。
沈绿将清蒸鲈鱼和一些鲜果、干果放进食盒里,交代妹妹:“不必等我。”
姐姐都没用饭。
姐姐对她的师父,感情很深。
沈红也没劝,送姐姐出门。
咳,这鱼冷了,可不好吃了。
十方净因寺,离沈家不远。
十方净因寺不大,只有几个僧人。
但僧人却办了个学堂,专门收一些附近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
沈绿到时,学堂里一片朗朗读书声。
她侧耳听了听,与平日僧人教的内容似乎并不相同。
她寻到了师父的牌位,将清蒸鲈鱼以及干鲜果从食盒中取出来,摆在师父的牌位前。
清蒸鲈鱼的香气四散着。
有个小沙弥探头进来,看了看沈绿,又把光溜溜的脑袋给收了回去。
沈大娘子常来,来时带各种各样的香喷喷的荤菜。
这原本是不许的。
但沈大娘子供奉过后,会将荤菜送给学堂的学生吃。
主持从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寺里香火不旺,香客寥寥。
沈绿给师父上香后跪在蒲团上。
“师父,徒儿现在很好。”她说,“可以挣很多的钱了。”
“可是,随着我年岁增长,爹娘都催我速速寻觅夫婿。他们还说,若是我年纪越大,怕是嫁不出去。”
说起这件事,沈绿轻轻蹙眉。
“可我只想挣很多很多的钱,不想要夫婿。徒儿记得师父曾说,男人是靠不住的,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挣的钱。师父在天之灵,保佑徒儿家财万贯。至于男人,不要也罢。”
沈绿从殿中出来时,脸上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情。
她照旧将她带来的食物交给寺中僧人,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离去。
她却是不知,在她身后,有一道目光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世上像这样有趣的女子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