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陕西安寨县。
林家药铺后宅......
林峰的意识如同溺水者,从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挣扎着上浮...
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帐顶股,浓烈刺鼻的中药味涌入鼻腔,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忍受着右肩处还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林峰艰难地偏过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家具虽然老旧,但却不失干净整洁。
就在此时,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带来剧烈的眩晕。
大明…皇帝去年崩了...今年的新年号叫个崇祯…
县城衙门三班衙役…胡班头…
黑虎帮…结拜兄弟…王五、赵小乙…
家中药铺…父母那双失望的眼神…
穷困潦倒…欠债累累…所谓的江湖义气…
混乱的信息交织着强烈的不甘、愤懑,疯狂冲击着他现代的思维认知。
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勉强理顺记忆,认清了这个荒谬而残酷的现实。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竟然魂穿到了明末一个同样名叫林峰的差役身上。
原主林峰本是这县城衙门里的一个正役,吃着官家饭,却也是市井间一个小帮派的头头。为人极讲所谓的“江湖义气”,对兄弟掏心掏肺,有求必应,以致家徒四壁,让经营着小药铺的原生家庭失望透顶。
“嘶…”他试图撑起身子,右肩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记忆告诉他,这是前天为了维护一个被黑虎帮欺负的兄弟,与对方冲突时挨的一记闷棍。
“峰哥!你醒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急步进来,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来人看着约莫十八九岁,面黄肌瘦,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皂隶服,腰间挂着一根褪色的红腰带——正是原主的结拜兄弟赵小乙。
记忆涌现,林峰心中莫名一暖,又带着几分无奈。身边一帮兄弟中赵小乙家境最贫,原主没少接济,甚至为他多次得罪人。
“小乙...”林峰沙哑开口,依着原主习惯朝他肩头轻捶一拳,“慌什么,死不了。”
赵小乙却眼圈一红:“峰哥,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林伯说你伤了筋骨,得好好将养...”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枚碎银子。
林峰一怔。赵小乙家徒四壁,老母靠替人缝补度日,这几枚碎银怕也是攒了许久。
他正要推辞,赵小乙却急道:“峰哥!今日衙里点卯,胡班头见你没到,脸色很不好看。王五哥正在前面药铺里跟你爹娘说话,怕是...怕是又来要钱打点...”
林峰闻言,眼神顿时一凝。
记忆中的胡班头,是衙门里的老吏,贪吝刻薄,对原主这般“不识时务”的差役多有刁难。而王五...
他猛地起身道:“走,去看看。”
“可你的伤...”
“不妨事。”
前堂药铺里,气氛果然凝重。
身着半旧青色直身、面容清癯的林父坐在柜台后,低头擦拭着一个早已光洁如新的药碾,眉头紧锁。
站在一旁,穿着粗布襦裙、鬓角斑白、面带愁容的妇人则是林母。
铺子前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差役正说得口沫横飞:“伯父伯母,不是小侄说嘴!这次峰哥儿惹的是黑虎帮的雷豹!那是好相与的?那边已经摆下话来,只要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雪花银!小侄我豁出脸面去求衙里的胡班头说项,这才压到二十两!这还只是赔给雷豹的汤药费,胡班头那里的‘心意’还没算呢!”
此人正是王五。原主的另一名“兄弟”,家境尚可,却最是油滑,每每撺掇原主出头,事后总来林家“筹钱”。
林母声音发颤:“二十两...五哥儿,家里实在拿不出这许多了。铺子里这个月还没开张,前次为峰儿打点官司欠的印子钱还没还清...”
王五跺脚道:“伯母!这不是要钱,这是在救峰哥的命!雷豹放话了,三天内见不到钱,就要带人砸了铺子!到时候怕是...怕是还要惊动县太爷哩!”他话锋一转,“我知二老艰难,这样,我那里还能凑出五两,剩下的...我看后院那根老参,怕是能当个十几两...”
林父猛的抬头,嘴唇哆嗦。那根老山参是铺子的镇店之宝,更是林家最后的本钱。
“不行!”林峰一步踏入铺中,声音冷硬。
所有目光顿时聚焦在他身上。
“峰儿!”
“峰哥!”
林峰没看父母担忧的眼神,径直走到王五面前。
他肩背剧痛,却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地盯住这位“好兄弟”。
“王五,”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陌生的寒意,“雷豹的事,是我为你出头。那日若不是你撺掇,我不会与黑虎帮冲突。这钱,该谁出?”
王五被看得一愣,下意识后退半步,强笑道:“峰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兄弟有难,自当相助...那日是我没错,可动手的是你,打伤人的也是你啊!雷豹认的是你林峰的名头!”
“哦?”林峰逼近一步,“那我问你,我替你出头,挨了这一棍。这两日,你可曾替我请医送药?可曾来看过我一眼?今日一来,便是逼我父母卖产筹钱?”
王五脸色涨红:“我...我这不是在为你奔走打点吗?胡班头那里...”
林峰打断他,“胡班头那里,我自会去分说。至于雷豹,你告诉他,钱没有。他若想闹,我林峰奉陪到底。”
“你...你疯了!”王五惊愕地看着仿佛变了个人的林峰,“那可是黑虎帮!”
“滚。”林峰吐出一个字。
王五气得手指发抖,最终狠狠一跺脚:“好!好!林峰,你有种!”说罢扭头冲出药铺。
店内一片寂静。
赵小乙崇拜地看着林峰。林父林母却面露绝望。
“儿啊...”林母哭出声,“你平日争强斗狠也就罢了,那黑虎帮岂是寻常人家招惹得起的?”
林峰张了张嘴,最终,他只是沙哑地说了一句:“娘,儿知错了,已无大碍。”
“无大碍?”林母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药铺这个月亏空了!你爹急得嘴上起泡!为何?还不是你上月将柜上那点进药材的活命钱都支了去,说什么兄弟急用!那是救命的银子啊!如今倒好,又是黑虎帮,又是衙门里的班头...你你你...你这逆子,是不是非要把这个家都拖垮,把你爹娘都气死才甘心?!”
林父拉了拉林母,长叹一声:“罢了,且少说两句。峰儿才刚醒转。”
说罢,又对着一旁手足无措的赵小乙道:“小乙,劳你跑一趟当铺,问问那根参...”
“爹,娘,”林峰看着这对苍老了许多的夫妇,心中酸涩,“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参,绝不能当。”
“你能有什么办法?”林母泪眼婆娑,又是气又是急,“你那点俸禄还不够自己花用!整日里就知道讲什么义气,帮衬这个帮扶那个!如今惹下天大祸事,还逞强?”
林父赶紧又劝慰了几句,转过头来看了看林峰,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失望,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莫要在说了,日后…日后且收心,莫再去外间胡闹厮混。衙门的差事…虽清苦,好歹是个正途,且好生做着。家里这药铺…唉,总…总能再想想法子撑下去。”
这话语里的绝望比母亲的斥责更让林峰心悸。
林峰沉默片刻,深深一揖:“以前是儿子糊涂。从今日起,不会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对赵小乙道:“小乙,帮我照看爹娘。我去衙门一趟。”
“峰哥,你的伤...”
林峰已大步走出药铺,朝县衙方向而去。肩头依旧疼痛,但他的眼神却愈发清明坚定。
这吃人的世道,软弱退让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来了,他就必须活下去,保护好该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