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红星轧钢厂。
能容纳数千人的大礼堂内，座无虚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尘土与机油混合的独特味道，这是属于工业时代最炙热的气息。
主席台上方，鲜红的横幅上写着一行醒目的白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打响生产新高潮第一枪！”
厂长李怀德站在讲台后，声音通过麦克风的放大，在整个礼堂上空回荡。
“同志们！我们刚刚完成了军委的特种钢材紧急生产任务，这证明了什么？”
他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挥。
“这证明了我们红星轧钢厂的工人阶级，是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铁军！”
“好！”
台下，数千名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掌声如同滚雷，震得礼堂的窗户嗡嗡作响。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朴素而真诚的自豪。
李怀德抬手向下压了压，沸腾的声浪才逐渐平息。
他继续用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说道：“但是，同志们，成绩只能代表过去！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全年的生产指标！是国家的五年计划！我们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我们要……”
会议的气氛，被推向了一个高潮。
然而，就在这股高昂的情绪即将抵达顶点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刺破了现场的热烈。
“李厂长！各位领导！”
一道身影猛地从前排的干部席位上站了起来。
是易中海。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工装，脸上布满了刻意挤压出的褶皱，眼神里透着一股被压抑的“沉痛”与“挣扎”。
这副尊容，瞬间让他从一片激昂的干部中脱颖而出。
“我有重要情况要汇报！”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最终才下定决心，要揭露某个惊天黑幕。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数千道视线，如同探照灯，将他牢牢锁定。
李怀德慷慨激昂的讲话戛然而止，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看向这个不合时宜打断会议的一大爷。
易中海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非但没有半分胆怯，反而将胸膛挺得更高。
他向前走了两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主席台的视线之下。
“李厂长，我知道，在生产动员大会上说这些，不合时宜。”
他的开场白充满了“顾全大局”的意味。
“但是，这件事关系到我们轧钢厂的集体财产安全，关系到我们工人阶级的声誉！我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我觉得，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他的一番话，成功地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台下的工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怎么回事？一大爷要说什么？”
“看他那样子，肯定是出大事了！”
主席台上，坐在角落的副厂长杨树林，原本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钢笔，听到这话，他的动作停滞了。
一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狼一般的精光。
他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机会的味道。
只见易中海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在昨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我们南锣鼓巷95号院的许大茂同志，行为非常可疑！”
许大茂！
这个名字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谁不知道，电影放映员许大茂，现在是保卫处长林卫国跟前的红人。
“他鬼鬼祟祟地在自家院子里搬弄煤块，出于一名老工人的警惕，也是出于对工厂财产安全的负责，我悄悄地观察了一下。”
易中海的声音里充满了“正义”的颤抖。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竟然在他家的煤堆深处，发现了一块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那东西，跟我们厂里失窃的那批特种钢材，一模一样！”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礼堂里彻底炸响！
全场瞬间死寂。
紧接着，是更为猛烈的哗然！
“什么？偷钢材？”
“许大茂？他疯了？那可是军用物资！”
“我的天，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议论声、惊呼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礼堂的屋顶掀翻。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震惊、鄙夷和难以置信，在人群中寻找着许大茂的身影。
而许大茂本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抖如筛糠。
易中海非常满意自己造成的轰动效果。
他顿了顿，给了所有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他猛地拔高了音量，脸上呈现出一种大义凛然的悲壮。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许大茂现在和林处长关系好，是林处长跟前的红人！”
他话锋一转，直接将矛头引向了林卫国。
“但我更知道，工厂的利益高于一切！集体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在原则问题面前，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
“为了我们红星轧钢厂这个集体，为了我们工人阶级的荣誉，我今天，必须大义灭亲！”
“说得好！”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从主席台上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副厂长杨树林猛地拍案而起！
他满脸怒容，义愤填膺，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痛恨窃贼的人。
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扳倒李怀德，重创林卫国的绝佳机会！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杨树林指着台下，唾沫横飞。
“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这种监守自盗的家贼！这是我们领导班子的耻辱！是我们整个轧钢厂的耻辱！”
他大步走到台前，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李怀德。
“李厂长，我提议，不能再等了！立刻组织搜查队，由我杨树林亲自带队，前往四合院，搜查许大茂家！”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给任何人反驳的余地。
“此事，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无论是谁，牵扯到谁，都要一并严惩！”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阴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过坐在台下前排，始终面无表情的林卫国。
杀气，毕露。
一瞬间，整个礼堂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主席台上的李怀德，等待着他的决断。
这是一场阳谋。
一场在数千名工人面前，以“集体利益”为名的，赤裸裸的政治攻讦。
如果李怀德拒绝，就是包庇，就是心里有鬼。
如果他同意，杨树林便拿到了“尚方宝剑”，可以借题发挥，将事情无限闹大，最终把火烧到林卫国和李怀德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李怀德的脸色沉静如水，他没有立刻回答杨树林。
他的视线，越过激动的人群，落在了台下那个年轻的身影上。
林卫国。
从始至终，林卫国都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台上台下这出闹剧，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看到这个眼神，李怀德的心，瞬间有了底。
他收回目光，转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杨树林，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有力。
“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就依杨副厂长所言！”
李怀德的目光扫过全场，朗声说道：“厂里的财产安全，大于一切！既然有同志实名举报，我们就必须给全厂职工一个交代！”
他话锋一转，看向林卫国。
“林处长。”
林卫国站起身。
“你作为保卫处长，对此事负有直接责任。现在，你陪同杨副厂-长一起去，带上保卫处的同志，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一场看似正义凛然的“捉贼”大戏，在全厂数千名职工的见证下，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拉开了序幕。
杨树林一马当先，带着保卫处的一队人，气势汹汹地冲出了礼堂。
易中海紧紧跟在队伍的后面，他微微低着头，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抹阴冷而得意的弧度。
成了。
这一次，看你林卫国还怎么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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