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管的冰冷透过掌心磨损的皮肤,渗入骨骼,带来一丝刺痛般的清醒。
这粗粝的真实感是此刻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并且仍能站立的锚点。
凌夜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拉扯着胸腔里破碎的风箱,带着血沫的铁锈味和废墟特有的尘埃霉腐气息。
他勉强站稳,环顾四周。
曾经被【无尽悲伤之冢】力场彻底笼罩的区域,此刻正经历着一种诡异的“褪色”。
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黄色雾气,如同被无形的海绵吸收,正迅速变得稀薄、透明。
空气中那足以压垮心智、引发灵魂自戕的磅礴悲恸,也已大幅衰减,虽然仍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仿佛渗入砖石骨髓的忧伤与压抑,但已不再具备直接的精神致死性。
脚下,那曾经柔软、粘稠、仿佛踩在无数颗冰冷眼泪上的灰白色菌毯,彻底失去了活性。
它们变得干硬、脆弱,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脆响,如同踏碎了无数微小的、悲伤凝结成的枯骨。
苍白无力的天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再次洒落在这片被泪水浸泡过的土地之上。
光线微弱,却足以驱散部分深入骨髓的阴冷,照亮了断壁残垣原本的灰黑本色。
那些由极致悲伤力场扭曲现实而催生出的诡异幻象——哭泣的人脸漩涡、被遗弃的宫殿回廊、永恒的黄昏花园——也早已如同被戳破的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仿佛又变回了那片熟悉而绝望的末世废墟。
但凌夜知道,有些东西,从他绑定那个该死的监狱、从他将阿木木收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他活下来了。
这不仅仅是从变异鼠群尖牙利爪下的狼狈逃生,更是从那个足以吞噬一切生命意志的纯粹悲伤深渊里,用自己的意志、血肉乃至灵魂作为赌注,硬生生爬回了人间。
代价,惨烈得超乎想象。
他艰难地低下头,审视着自己这具破败不堪的躯壳。
原本的衣物早已变成了浸透血污和尘土的破烂布条,勉强挂在身上,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皮肉翻卷的伤口。
背后是变异鼠爪留下的深刻沟壑,手臂和大腿上布满了撕裂伤和啃咬的痕迹,有些甚至能看到底下苍白的骨茬。
虽然那珍贵的3单位能量像最精密的纳米机器人般暂时抑制了感染的疯狂蔓延,并将剧痛强行压制到可以忍受的阈值之下,换来了宝贵的行动能力,但伤口并未真正愈合。
它们只是被一种强大的能量强行“冻结”在了恶化的临界点,边缘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被时光遗忘。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一阵阵蚀骨的寒意依旧如影随形,身体的虚弱是从每一个细胞深处透出来的,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脑海中,那冰冷如同墓志铭的监狱状态面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当前能量:3.3单位(维持消耗中…-0.1单位/小时)】
【典狱长状态:多处开放性创伤(感染暂被抑制)、严重失血、机体过度损耗、精神力严重透支、中度神经损伤、高热(39.2C)】
【警告:12小时临时稳定状态剩余:11:47:32。状态结束后,伤势及感染将急剧恶化,生存率预计低于17%。】
3.3单位能量。这个数字像沙漠旅人水袋里最后一口甘霖,珍贵无比,却又眼睁睁看着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蒸发减少。
而那12小时的倒计时,则如同悬在脖颈之上的冰冷铡刀,每一秒的下落都清晰可闻。
不能停下。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他必须立刻行动,利用这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宝贵窗口期。
离开这片区域。这片地带刚刚经历异常力场的剧烈变化,就像暴风雨后平静的海面,随时可能吸引来更多好奇或饥饿的“鲨鱼”。
他需要一个更隐蔽、更易防守的临时巢穴。
然后,是寻找真正的药品、干净的饮用水、以及足以维持生命和那贪婪监狱运转的食物与能量。
他的目光锐利如受伤的孤狼,扫过周遭地形,凭借来时的记忆和末世求生的本能,选定了一个方向。
他拄着那根救命的金属管,开始一步一踉跄地移动。
每迈出一步,全身的伤口都在发出尖锐的抗议,虚弱的肌肉颤抖着,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但他黑色的眼眸深处,那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核心却越发坚硬。
与之前收容过程中那灵魂被撕裂、意识被悲恸洪流冲刷殆尽的极致痛苦相比,此刻肉体上的折磨,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
这是一种可怕的比较,却也是他仅有的慰藉。
他小心地规避着开阔的街道和广场,像一道紧贴着死亡边缘移动的影子,沿着高大建筑投下的阴影,利用一切残垣断壁作为掩护,朝着记忆中那栋他曾短暂藏身的半塌居民楼挪去。
那里至少有四面尚未完全倒塌的墙壁,能提供一个勉强遮风挡雨、躲避视线的角落。
路途寂静得可怕。除了风声穿过空洞窗棂发出的呜咽,以及他自己沉重压抑、仿佛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没有变异生物的嘶吼,没有幸存者的活动迹象。这片区域仿佛真的变成了一片被悲伤彻底净化过的死地,万物凋零。
他的意识,在这极度的疲惫和身体的痛苦折磨下,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滑入脑海中那个幽暗冰冷的监狱空间。
第一层牢房内,景象依旧。那个小小的、缠满古老褪色绷带的身影,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窝在角落。
但它不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引发外界天变的剧烈哭泣,只是偶尔,身体会无法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从绷带的缝隙里,溢出一两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仿佛迷失孩童在梦魇中发出的抽噎。
那足以湮灭一切的悲伤被那无形的牢笼死死禁锢在内,化作一种几乎浓稠得肉眼可见的、深蓝色的忧郁氛围,充斥着小半个牢房。
凌夜的意识“凝视”着它,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这就是他几乎赔上一切收容的存在。
一个行走的天灾,一个悲伤的永恒之源。
一个随时可能反噬、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囚徒。
但同时,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也将是他唯一能够借以在这地狱里挣扎求存的、危险而强大的力量——尽管这“掌控”脆弱得如同蛛丝,每一次借用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风险和代价。
那-99.9的好感度,像一个冰冷彻骨的嘲讽,刻在他的意识里。
然而,那提升了0.1的数字,又像绝望坚冰上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透出一丝微弱到近乎幻觉的……
可能性?正是这微不足道的0.1,让他此刻承受的精神侵蚀压力减轻了那么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让他看到了在这危险钢丝上维持平衡的一线渺茫希望。
“典狱长……”他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称呼,干裂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满是苦涩的弧度。
这哪里是什么掌控万千囚徒的至尊名号?
这分明是一副用最沉重枷锁打造的王冠,一旦戴上,便再无法摘下。
他不仅要面对外界变异生物、恶劣环境、以及其他幸存者可能带来的致命威胁,还要时刻紧绷神经,平衡内部监狱那永无止境的能量消耗与这些危险“英雄”极度不稳定的危险性。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能量匮乏是永远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重伤之躯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而这座巨大的废墟城市里,谁又知道还游荡着多少像【无尽悲伤之冢】一样、甚至更加诡异恐怖的“末日人机”?
但他没有回头路,更没有退缩的资格。
挣扎,求存。这是末世熔炉里锻造出的唯一铁律。
他终于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了那栋熟悉又陌生的居民楼。
扶着布满灰尘和碎石的楼梯扶手,一步一喘地挪上三楼,再次撞开了那间虚掩的房门。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将那张歪斜的木桌再次死死抵在门后,形成了一个简陋却能带来些许心理安慰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再也支撑不住。
极致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堤坝。
他强撑着沉重的眼皮,不敢立刻睡去。
颤抖着手,从几乎空掉的破旧背包里,奇迹般地摸出了半瓶侥幸未丢的、还算干净的积水。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珍惜地润了润干裂起皮、甚至渗出鲜血的嘴唇,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湿润带来的短暂舒缓。
接着,他咬咬牙,撕下身上相对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料,蘸着珍贵的水,开始笨拙而艰难地擦拭、清理身上几处最为严重的伤口。
冰冷的湿布触碰翻卷的皮肉,带来的是一波波令人窒息的剧痛,让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仿佛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粗糙的清理完成后,他才允许自己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蜷缩进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尽可能减少暴露的可能。
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根染血的金属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里,那块梆硬的、沾着血污的压缩饼干,硌着他的皮肉,却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实实在在的食物储备,是活下去的微弱保障。
窗外,末世的天光正不可逆转地暗淡下去,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黑夜,这只更加危险、更加疯狂的巨兽,正缓缓睁开它冰冷的眼眸。
更低的温度,更多在夜间活跃、感知更加敏锐的变异猎食者,意味着生存的难度将以指数级提升。
脑海中,那冰冷的能量读数,在他无声的注视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跳动了一下:【3.2单位】。
生命的沙漏,权力的燃料,正在悄然流逝。
12小时的倒计时,在他意识的深处,滴答作响,声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凌夜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尘埃、霉菌和淡淡的血腥味,却奇迹般地……
不再有那令人绝望的、属于阿木木的悲伤气息。
微光虽弱,终是破开了沉重的黑暗。
前路虽艰,他已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征途。
这典狱长,真他妈不是人当的。
他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甘的认命。
但他必须当下去。
别无选择。
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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