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宫。
皇后备好席面,遣散众人,亲自伺候楚云霜。
楚云霜呆呆看着他给自己布菜,脑中浮现的依旧是连成串的出云人以及那个死去的少年。
皇后给她递上一碗肉丝粥:“陛下,吃点东西吧。”
楚云霜推开碗盏:“朕没胃口。”眉眼间是浓到化不开的惆怅。
皇后又往前送了送:“没胃口也要吃,吃了才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
楚云霜叹口气,接过碗盏,轻抿了几口。
煮得软烂的浓粥自咽喉滚入腹中,她这才发现自己胃里都是凉的。
她又喝几口,放下碗,摇头道:“朕是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卢远舟能做到这么狠。
那么多的出云人,没有证据,就一句轻飘飘的“有嫌疑”,就把人关押下狱。
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肆无忌惮。
但是皇后显然误会了楚云霜这句话的意思,问:“所以,云妃的族人被抓,本是在陛下谋划之中?”
楚云霜一顿,杏目里瞬间噙满红丝:“怎么可能!朕怎么可能用无辜百姓来谋权!”
皇后刚毅的嘴唇往下压了压:“若陛下只是为了不伤及无辜,那臣妾要说您一句——这样做实在不智。若最后找不到真凶,那出云人便会成为您不得不舍弃的牌。”
“牌?”楚云霜秀眉一挑,“皇后觉得,出云人是朕的牌?”
她的神情变化都落进皇后眼里,他幽深的眼眸里渐渐露出一丝冷意:“这些话可能陛下不爱听,可臣妾不得不说。为了陛下所谋划之大事,切不可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抓着陛下的把柄。而陛下的在意便是把柄。”
楚云霜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微微蹙着眉,别开脸。
皇后依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出云人,若陛下想保住云妃,势必就要让其他出云人付出代价,否则堵不住悠悠众口。”
楚云霜:“证据可以伪造、罪行可以栽赃。”
皇后:“若杀人者另有目的,恐怕是一时难以对陛下下手,因此才将矛头指向云妃。陛下越是在意,云妃恐怕越是非死不可。”
这话如同一把刀,深深扎进楚云霜的心里。
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只是,或许是在逃避吧,她不愿意直面。
楚云霜闭了闭眼,点着蔻丹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竟渐渐透出白来。
她咬着贝齿道:“我真是没用……”
皇后:“臣妾知道,陛下登基以来隐忍多年,难免心情压抑。可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守住自己的心。您拉拢周三郎这步就做得很好,可怎么到云妃和出云人身上,一切就都乱了套?”
楚云霜:“若换作你,见到他们被无辜牵连,你真能忍得住吗?”
皇后:“忍不住也得忍。为了成就大业,牺牲一些人在所难免。难道陛下到现在还悟不透‘慈不掌兵’的道理?”
楚云霜:“朕承认成就大业需有牺牲。可现在受苦的全都是无辜百姓,他们维持每日生计已是千辛万苦,我们这些坐食脂膏的人,有什么资格拿他们的性命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在她心里,百姓从来不是可以用来博弈的牌。
皇后摇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楚云霜不明白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微微带着怒意问:“怎么?”
皇后依旧注视着她:“臣妾只是觉得,陛下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
“什……什么不一样?”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楚云霜攥着碗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皇后:“从前的陛下做事总是有分寸、有谋划,不会像今日这般冲动。”
他的眼神沉静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
楚云霜又有一种被太傅盯着的错觉,脖子上瞬间起了汗。
再这么聊下去,不知会不会露馅……
虽然这皇后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但自己是异界之人的事,还是尽量别让她知道为好。
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舀粥,皇后接过调羹,给她盛了小半碗,没有要放过刚才话题的意思,继续:
“陛下从前从来不会说出刚才那些话,臣妾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云妃了。”
“当然不……”楚云霜刚想反驳,又觉得自己私心里确实是为了他,“不全是吧,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
皇后把她的回答当成是默认,叹气道:“所以您会反复被卢相拿捏。现在是云妃、是出云人,以后就可能还有更多人……陛下,若您真的想挽救那些无辜的人、又不愿意放弃心之所爱,那么应该做的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这道理楚云霜不是不懂。
只是现在她这皇帝当得,处处受制于人。
要想收拢皇权、强大自身,谈何容易……
皇后缓缓起身,朝楚云霜方方正正地行了一礼:“臣妾无能,陪伴陛下六年,未能帮助陛下如愿,愧对先皇嘱托。如今奸相逼迫至此,臣妾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楚云霜杏眼微微亮了亮:“怎么做?”
皇后指了指不远处案几上堆成山的奏折。
楚云霜眼神更亮了:“莫非,那些奏折里有卢远舟的把柄?!”
皇后眼神坚定:“一时的把柄肯定是没有的。但陛下可从奏折中了解世情百态,慢慢摸索。”
楚云霜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杏眸:“外头还一堆人等着破案,你叫我在这批奏折?”
“破案是有司衙门要做的事。您是帝王,要想收拢皇权,那就不能被这些琐事所困。您刚刚不是问臣妾变强的方法?在臣妾看来,苦学便是方法。”
皇后像个老学究一样领着楚云霜走向悬挂在书案后的琅玉版图。
“您坐拥偌大天下,一州一郡的民生都系于您身上。若想掌握朝局,管理这么幅员辽阔的疆土,奏折是必须要看的。只有通过这些文书,才能知道您的疆土上都发生了什么,您的谋略才能有的放矢。”
楚云霜几乎要把银牙咬碎:“皇后所言固然不错,可如今卢远舟扼住政局咽喉,能呈到我们面前的奏折,有多少能用的?”
皇后:“如今的内阁并非铁板一块,卢相一人也干不了所有事情。臣妾已经把昨日送来的奏折都大致看过,其中有用的都已经筛选出来了。”
楚云霜缓缓叹气。
奏折的重要性,她当然知道。
只是眼前她真的无法坐视出云百姓困于水火。
那是她不能接受的牺牲。
但她也知道,皇后现在是在为她好,只是与她的取舍不同,靠那些大道理是说不通他的。
楚云霜眨眨眼,突然拉过皇后的手,亲昵道:“朕最贤德的皇后……”
皇后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瞬间僵硬。
楚云霜抬起湿漉漉的杏眼,可怜又无助地盯着皇后:“你既然知道朕的苦楚,何不多帮帮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