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骁的左臂已近乎支撑不住,情况危急万分,紧接着,我听见皮肉从岩缝里被硬生生扯开的声音,像撕湿透的牛皮纸。他的左臂只剩三根手指钩着断树根,指甲翻起,血混着雨水往下滴。裴雨桐的手在我手里发抖,不是怕,是脱力。我的手腕快被他自己反向拽断。
就在这时候,耳鸣炸了。
不是嗡的一声,是几千个铜钟在脑子里同时敲响,震得我牙根发酸。鼻血直接喷出来,糊住视线,可视野反而更清晰了——血雾里浮出一片星图,和老耿死前刻在地上的北斗倒悬一模一样。
记忆的裂痕再次出现,这次不是简单的闪回,而是像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我看见自己跪在地宫深处,穿的是北宋襕衫,袖口绣着云雷纹。面前是青铜树心,裂开一道缝,我正把一本龙鳞装的册子塞进去。那册子边角烫金,封皮上隐约有女娲补天的纹路——是《天工册》。
我的手在抖,不是因为累,是因为知道这动作意味着什么。合册,封陵,万魂归位。我嘴里念着祭词,声音不是我的,带着官话腔调,字字咬得极准:“册已合,陵当封,七祭归位,天工永锢。”
画面一转,我站在雨里,和现在一样的暴雨,但地面铺着青砖,远处是开封城门。三百具尸体整齐排列,脸上盖着青铜叶,后颈烙着“封”字。他们不是死的,是被种下的。雨水顺着他们的七窍流进地底,整座城的地脉开始跳动,像活物的心脏。
我猛地抽气,现实撞回来。
风还在耳边刮,阿骁的手只剩两根指头挂着。裴雨桐抬头看我,眼神变了——他知道我不对劲了。我的嘴还在动,刚才那句“册已合,陵当封”竟真的说出了声,用的还是那种死板的官话腔。
“沈砚!”裴雨桐吼。
我没回应。我的手自己抬了起来,食指和中指并拢,无名指与小指屈起,拇指压在无名指根——秘葬手印,合册礼的起式。这动作我这辈子都没学过,可肌肉记得。
裂痕不断涌现,这一次,我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袖口上。襟衫内侧,挂着半枚青铜耳坠,形状残缺,和我现在戴的一模一样。它在晃,随着我合册的动作轻轻摆动。我突然明白——我不是在看记忆,我就是当年那个人。
“松手!”裴雨桐突然说。
我以为他在叫阿骁。
下一秒,寒意刺进后颈。
他把手术刀插进了我的风府穴。
不是刺穿,是卡在骨缝里,刚好切断脊髓上传的异常信号。我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全是温的,带着铜锈味。眼前画面碎成渣,像老电视信号断掉。阿骁的手终于撑不住,整条左臂滑脱。
我们三个人同时下坠。
可下坠停了。
不是落地,是悬在半空。雨水不再往下落,而是往上走,一滴一滴逆流,像被什么吸上去。它们在空中凝结,拼成轮廓——先是轿顶,再是轿身,四角垂着青铜铃,帘子是暗红色的,像干透的血。
北宋官轿。
它浮在我们头顶,离地三米,稳得不像幻觉。轿帘动了一下,没全掀开,只露出一道缝。里面坐着个人,穿染血的圆领窄袖襕衫,手指修长,正用瓷片刮指甲缝里的黑垢。
沈渊。
我的父亲。
他的脸和族谱画像一模一样,三十八岁,没老,也没死。他抬头,目光穿雨而来,直直落在我脸上。我没动,可身体自己反应了——右手指尖抽搐,那是被青铜钉钉穿留下的旧伤,七岁那年他亲手钉的。
他没说话。
可我听见了。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脑子里响起来的,像血在颅内回流:“砚儿,你回来了。”
裂痕再次闪烁,带来更多的记忆片段。
画面是七岁那年地宫,我被按在青铜树前,他拿着钉子,说:“你要记住痛,才能记住职责。”然后一钉下去,贯穿手掌。我当时没哭,因为知道哭也没用。他是主祭,我是祭品。
现实里,我咬破了舌尖。
疼让我清醒。我盯着轿子里的人,突然发现他瞳孔是竖的,像猫,像蛇,像那些千年不腐的守陵俑。而我的眼睛,正在往那个方向变。
“别看。”裴雨桐低喝,一把扣住我的后脑,强迫我低头。
可我已经看见了更多。
裂痕不断跳,像信号不良的投影。爆炸,火海,万人跪拜,星图重组。最关键的那帧——我亲手合上《天工册》的瞬间,开封地底轰然炸开,整座城被青铜液从下往上灌满,像浇铸一尊巨大的鼎。
那是未来。
也是过去。
“我干的。”我听见自己说,“封陵日那场爆炸……是我合册引发的。”
裴雨桐没接话。他正用机械义眼扫描轿子,手指在刀柄上收紧。阿骁挂在半空,右臂的变异组织突然绷直,像感应到什么,朝轿子方向微微颤动。
雨水逆流而上,一滴反常的水珠从轿帘缝隙坠落,砸在我手背上,烫得皮肤腐蚀,留下‘己’字,这是封陵日的标记。
我忽然懂了老耿临死前那句“七祭要归位”。我不是参与者,我是祭品之一。而“沈砚启,北宋终”不是预言,是仪式名称。我启,北宋终,像开关,像钥匙,像祭坛上最后一块血肉。
裂痕再次闪烁,带来更多的记忆片段。我主动盯着鼻血,让痛感锚住意识,硬生生把画面拽回来。我看见合册前一刻的天空——七星倒悬,北斗勺柄朝下,指向地心。和老耿死前刻的一模一样。
“北斗倒悬……是完成信号。”我喃喃。
裴雨桐猛地转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没回答。我的右手又开始动,不受控地结印。这次是封陵手印的终式,拇指扣住中指第三节,其余手指扭曲成枯枝状。我拼命用左手去掰,可肌肉像被另一股力量操控。
轿子里的人笑了。
很轻,嘴角只往上提了半寸。可那一瞬间,我后颈的刀伤开始流青铜色的血。
阿骁突然吼了一声:“它在拉你!”
我感觉到一股吸力,不是物理的,是意识层面的,像有人在我脑子里开了个洞,要把我的魂抽出去。裂痕不再是闪回,是倒灌,北宋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往里灌,冲垮我的现代认知。
我是沈砚。
我是主祭。
我是祭品。
我是钥匙。
裴雨桐的刀还在我后颈,他另一只手已经摸到靴侧,抽出第二把手术刀。他眼神冷得像冰,可手在抖。
他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要么切断我的神经,让我变成废人。
要么让我被记忆吞噬,变成另一个沈渊。
他的刀尖对准我后颈另一侧的哑门穴,只要刺入三分,就能彻底阻断意识上传。
可他没刺。
因为轿帘又动了。
这次掀开了一角。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指尖戴着一枚铜钱戒指,正面刻“天禧”,背面刻“己未”。
那只手冲我招了招。
我的身体,自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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