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依旧倾盆,诡异的是,雨水竟开始倒流,水珠如同蚂蚁归巢般从泥地往上攀爬,仿佛要重新融入云层之中。
裴雨桐靠在洞壁,肩头血没止住,机械眼只剩个黑洞,淌着铁锈味的液体。他抬手把刀塞回靴子,动作利落得像在换子弹。
我低头看自己掌心,半块玉琮冰得发烫,星图缺角的位置,和火种袋里的残图刚好能拼上。老耿的罗盘指针死死戳向山洞深处,红绳缠得像要勒断指针。
“走?”我问。
裴雨桐摇头,又点头:“先看看外面死了几个。”
裴雨桐靠在石壁上缓了缓神,从靴侧抽出手术刀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损坏后,我们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朝着洞口挪去。洞口的光亮逐渐扩大,当我们终于爬出洞口时,田埂上站着三个人。
不是活人那种站法。是僵的,脚底焊进泥里,脸朝我们,眼珠凝在眼眶里,像被浇进铜模的蜡像。雨水从他们头顶往下流,可皮肤表面已经泛出青铜色,一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金属般的肌理。
我走近最近那个,是个老头,手里还攥着锄头。锄头锈了,人却没锈——是直接变成了青铜。
“不是腐蚀。”裴雨桐蹲下,用手术刀撬开老头的嘴,“是置换。血肉被替了。”
刀尖挑出一块铜片,半枚,边缘不齐,像是被人硬掰断的。上面刻着“天禧”二字,字体熟悉得让我太阳穴一跳。
老耿突然冲过来,一把打掉手术刀。
他盯着那半枚铜钱,手抖得像抽筋,烟斗掉在地上都没去捡。军大衣裹着的罗盘嗡嗡震,红绳绷得快断。
“你认得这东西。”我说。
他不答,只盯着老头胸口。我顺着他视线看去——心脏位置,插着另一片铜钱,和手里那半枚正好能拼成完整一枚。
“祭器。”老耿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我埋的。”
“你他妈埋的?”
“七祭封陵,每祭一人,铜钱为引。”他喘了口气,“我当年……把第一枚,埋进了活人心里。”
裴雨桐原本正低着头思考,听到老耿的话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老耿没理他,弯腰从泥里捡起烟斗,手指在斗底摩挲了一下,掏出一小截黑乎乎的东西。他塞进嘴里,点火,吸了一口,烟丝没亮,只冒出一股青灰。
“不是叛徒。”他吐出烟雾,“是守钉人。钉住不该醒的东西。”
我忽然耳鸣。
眼前画面一闪——商周祭坛,七具童尸被钉在鼎下,血顺着纹路流进地心。我晃了晃头,鼻血滴下来,砸在老头脚边,血珠没散,反而凝成一条线,指向远处田地。
“那边。”我抬脚就走。
裴雨桐跟上,老耿落后半步,罗盘指针疯转。走到田中央,我举起考古铲,照着血线指向的位置往下挖。
铲子刚碰地,震了一下。
不是土硬,是底下有东西在共振。铲身泛起一层暗纹,像是青铜锈,又像铭文。我再挖两下,铲刃刮到硬物,发出“铮”一声,像敲钟。
底下是棺材。
青铜的,表面刻满咒文,最显眼的一行是:“祭一启,百骸铜”。
我蹲下,手指摸过那行字。指甲缝里突然钻进一阵冷,像是有人从地底抓住了我的神经。裂痕闪了——画面里,我穿着北宋襕衫,站在同样的棺前,亲手刻下这行字。
“操。”我甩手,鼻血又涌。
老耿站在我身后,盯着棺材,忽然笑了:“你早来过。”
“闭嘴。”我说。
裴雨桐蹲下,用刀尖顺着咒文描:“祭一已启,后面六个……是不是也埋了人?”
老耿没回答,老耿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缓缓从怀里摸出命钉——那根他一直戏称为‘订书钉’的青铜针。
我满脸惊愕,瞪大双眼看着老耿,急忙追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不答,反手把命钉对准自己天灵盖。
我扑过去拦,晚了。
“铛”一声,命钉撞上颅骨,没破皮,可老耿整个人突然僵住。罗盘炸了,红绳崩断,指针飞出去插进泥里。他军大衣裂开,胸口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我不是叛徒……”他喉咙里挤出话,“我是守钉人!”
下一秒,他胸膛炸开。
不是血肉横飞,是青铜根系喷出来,像树根一样疯狂生长,缠住青铜棺,一根根扎进棺身七道封印痕里。其中两道已经裂开的封印,被根须硬生生压回去。
棺材开始下沉。
泥土自动翻涌,把棺往地底吞。村民的尸体突然动了——不是走,是集体转向棺材,双膝砸进泥里,跪成一圈。
我耳鸣炸了。
裂痕连闪——我看见自己穿北宋襕衫,站在开封地宫,手按棺盖,嘴里念着“祭一启,百骸铜”。旁边站着老耿,手里捧着命钉,低头说:“真祭可斩伪身。”
画面断了。
我剧烈地喘息着,鼻血不断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一股浓烈的铜锈味充斥在鼻腔。
老耿还站着,但身体已经半截化作青铜,根系连着棺材,像一棵树的主干。
“走。”他嘴唇动了,“带着天工册走……别让开封重演。”
他声音越来越轻,嘴角溢出青铜液,在雨水中缓缓流动,拼出两个字:
祭三。
我愣住。
裴雨桐突然拽我后退一步:“他不行了。”
老耿的军大衣碎了,一片布飘下来,背面绣着七个名字。我只看清最后一个——沈砚。
然后他的头歪了下去,整具身体彻底变成青铜树根,拖着棺材,沉进地底。最后消失的是那根命钉,像被地心吸走。
田地恢复平静。
三具村民尸体还跪着,但已经全变成青铜像,眼眶空了,像是被什么吸干了魂。
裴雨桐捡起我掉在地上的考古铲,递过来。
我接过,铲子沾了血,滑。
“你手抖。”他说。
我没答。
抬头看天,雨还在逆流,可云层裂了道缝,透出一丝灰光。我摸出火种袋,打开,把半块玉琮放进去。残图和火种星图拼上,缺角补了,但新拼出的图案,像是一棵树的根系,缠着七口棺。
裴雨桐突然按住我肩膀。
“你听见了吗?”
我皱眉。
他没说话,只指着远处山脚。
那里有口井。
井沿上,坐着个小孩。
七八岁,穿旧校服,背对我们,低头玩水。可那水是从井里往上流的,像一条银线,缠在他手腕上。
他忽然抬头,侧脸一转。
我看见他耳朵上,戴着一枚青铜耳坠——半边的,和我身上戴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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