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清晨,被一阵刺耳的广播声划破。
高悬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金属质感声音,向着整个厂区,一遍又一遍地播报着同一则通告。
“关于我厂职工何国强同志被诬陷一事的澄清及处理决定……”
声音穿透了薄雾,钻进每一间车间,每一个角落,也钻进了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工人的心里。
“……经查实,保卫科副科长李卫东,与院内二大爷刘海中,内外勾结,罗织罪名,恶意栽赃陷害何国强同志,行径恶劣,影响极坏……”
“现决定,恢复何国强同志轧钢厂工人身份及一切待遇,并向何国强同志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对李卫东予以停职查办,移交公安机关处理!对刘海中,由公安机关正式立案调查!”
通告,整整播报了三遍。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何国强站在空旷的厂区里,任由那冰冷的晨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一夜未眠的疲惫,似乎都被这阵风吹散了,只剩下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松。
他赢了。
那些试图将他踩进泥潭,永世不得翻身的恶人,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审判。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林紫涵走到他身边,她的制服上还带着夜晚的寒气,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得惊人。
她的视线落在何国强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那不是恐惧,而是在巨大的压力骤然卸下后的生理反应。
“走吧。”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果决。
“我请你吃饭,给你压压惊。”
何国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里面连一枚分币都找不出来。他没有扭捏作态,也没有空洞的客套,只是将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压在心底。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那就谢谢您了,林警官。”
国营饭店的门板刚刚卸下,一股混合着酱油、醋和肉腥味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店里只有零星几个上早班的工人,正埋头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条。
林紫涵没有看菜单,直接对系着油腻围裙的伙计说道:“两碗炸酱面,一盘炒肝,要热的。”
她做事,总是这般干脆利落。
很快,两大碗堆得冒尖的炸酱面和一盘热气腾腾的炒肝被端了上来。
浓郁的酱香,蒜末的辛辣,瞬间勾起了何国强腹中沉寂了一夜的饥火。
“快吃吧。”
林紫涵将其中一碗面推到他面前。
“吃完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
何国强不再客气。
他拿起筷子,将筋道的面条与酱料充分拌匀,然后迫不及待地扒拉了一大口。
面条滚烫,裹挟着浓郁的酱汁滑入食道,一股霸道的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将那一夜积累的疲惫与寒冷,驱散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真真切切地,活过来了。
席间,气氛并没有因为这顿饭而变得尴尬。
何国强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父母双亡,一个人在那个龙蛇混杂的四合院里挣扎求生。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卖惨博取同情的意思,就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但正是这种超乎年龄的平静与坚韧,让林紫涵的眼神起了变化。
她见过太多哭天抢地、怨天尤人的受害者,也见过太多故作坚强、实则内心脆弱的年轻人。
但眼前的何国强,不一样。
他的沉稳,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经历过千锤百炼,早已将所有的苦难都内化成了自己的力量。
“都过去了。”
林紫涵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坏人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你的生活,也会从今天开始,变得越来越好。”
她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怜悯,只有最真诚的善意,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与敬佩。
何国强的心脏,被这道目光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一股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涌起,流遍全身。
这一夜的经历,是两世为人加起来都未曾有过的跌宕起伏。
如果没有她,自己现在会在哪里?
是在保卫科阴暗的禁闭室里被打得不成人形,还是已经被扣上罪名,送往那个有去无回的劳改农场?
他不敢想。
他只知道,是眼前这个女孩,在最关键的时刻,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光,照亮了他绝望的处境。
“林警官,这次……真的太谢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我……”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救命之恩。
“叫我紫涵吧。”
林紫涵忽然打断了他,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冲淡了她脸上那份属于警察的严肃。
“这是我应该做的。看到你沉冤得雪,我也很高兴。”
这一刻。
饭店里伙计的吆喝声,邻桌食客的交谈声,窗外街道的嘈杂声,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了。
何国强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清晨的阳光透过油腻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光线并不明亮,却恰好落在她的脸上,为她白皙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睫毛很长,在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笑容很浅,却比这顿热气腾腾的炸酱面,更能温暖人心。
美得,让人有些失神。
何国强的心跳,悄无声息地漏掉了一拍。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的那条线,已经变了。
不再是简单的警民关系。
一种更亲近,更微妙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他对眼前这个女孩,这个叫林紫涵的女孩,似乎产生了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异样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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