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营饭店出来，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人身上，却吹不散何国强心头的那股火热。
两人并肩走在回派出所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派出所里，值班的同志早已习惯了这种忙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水和旧纸张的味道。林紫涵没有耽搁，立刻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拧开台灯，铺开报告纸，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何国强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寻了个角落的椅子安静坐下，目光一刻也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鼻梁挺直，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她不是那种柔弱的美，而是一种充满了力量与信念的、飒爽的美。
这种美，深深地吸引着何国强。
他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那道光。
时间在笔尖的划动中悄然流逝。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林紫涵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一抬头，便对上了何国强那双灼热的眼眸。
林紫涵的脸颊微微一热，随即恢复了自然。她拉开抽屉，从自己的钱包里，小心翼翼地点出了十块钱，又从另一个夹层里抽出一叠崭新的粮票。
她走到何国强面前，将钱和票据递了过去。
“你工作刚恢复，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下来，身上肯定没钱了。这些你先拿着应急，不用着急还。”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真诚。
那十块钱，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那叠粮票，更是在这个年代里硬通货一般的存在。
这份不求回报，甚至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善意，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刷过何国强的心脏，让他整个胸膛都变得滚烫。
他现在确实一穷二白，急需这笔钱来度过难关。任何矫情的推辞，都是对这份善意的亵渎。
何国强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钱和粮票的瞬间，也轻轻擦过了她的指尖。
温润，细腻。
他的心跳猛地加速。
“谢谢你，紫涵。”
他郑重地接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说太多感激的话，只是将这份恩情，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林紫涵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媚。她转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将报告和卷宗整理归档。
“对了，”她一边收拾，一边随口说道，“像刘海中这种人，就是封建思想余毒的典型代表！脑子里总想着搞人治，搞大家长式作风，完全没有半点法制观念。”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眼神里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彻底破除这些‘封建迷信’，要打倒一切‘唯心主义’的牛鬼蛇神，建立一个真正科学、文明、公正的新社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唯心主义”、“牛鬼蛇神”这八个字，仿佛八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狠狠刺进了何国强的神经中枢。
他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那个能让他凭空消失，能让时间加速，能种植万物的【乾坤空间】！
这不正是这个时代背景下，最彻头彻尾、最典型的“唯心主义”产物吗？
这个秘密，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未来崛起的最大依仗，是他复仇雪恨的终极底牌！
可同时，这个秘密，也恰恰是眼前这位他无比倾慕的、纯粹的理想主义女警，最不能接受，甚至会当成糟粕来唾弃和打倒的东西。
前一刻，他还在为找到了灵魂的共鸣而欣喜若狂，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色彩。
这一刻，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刺骨冷水，却从天灵盖猛地浇了下来，让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巨大的矛盾感，在他的内心深处疯狂撕扯，激荡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挣扎和苦涩。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她之间，并非只有一层窗户纸，而是横亘着一道深不见底、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告别了林紫涵，何国强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一步步走回了四合院。
刚一踏进院门，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昏暗的院子里，一道瘦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他家门口探头探脑。
是贾张氏。
厂里广播处分决定的消息，显然已经传了回来。
那双三角眼里，不再有之前的得意和嚣张，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和不甘。她不相信，不相信何国强这个小兔崽子能翻天！
何国强此刻的心情本就烦躁到了极点，看到这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胸中的厌恶感瞬间爆发。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停下脚步，将一道冰冷如实质的眼神，狠狠地投射了过去。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以及毫不掩饰的、凛冽的杀气。
那是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
贾张氏正伸长了脖子，嘴里念念有词地咒骂着，冷不防对上这道目光，整个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人盯着，而是被一头刚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洪荒猛兽，锁定了喉咙。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院子的宁静。
贾张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朝自家屋子逃去，脚下被石阶绊了一下，狼狈地摔倒在地，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疯了一样地冲进屋里，“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何国强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收回了目光。
他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掏出钥匙，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
但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将不同。
有些账，是时候该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好好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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