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新没有去看任何人,也没有反驳周坤一个字。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地面上那个已经四分五裂的手机上。
江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他动了。
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就那么跪在地上,膝盖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颤抖着,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一点一点,艰难地朝着那个破碎的手机爬了过去。
那几步的距离,被他爬成了一道天堑。
这一幕,狠狠砸在了陆政和所有军官的心上。
“不……”
陆政身后,一个年轻的校官再也忍不住,失声低呼。
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那是什么?
那是江卫国的儿子啊!
那个在万军从中横刀立马,高喊“玄甲不退”的男人的儿子啊!
他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像条狗一样爬行?
就为了一个破烂手机?
陆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老战友的在天之灵,正用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这群无能的袍泽!
我们答应过你什么?
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可现在呢?
看看你的儿子!看看他活成了什么样子!
他被人当众殴打,被人指着鼻子羞辱,现在,为了一个不值的破手机而放弃尊严!
陆政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他脸颊上刀刻般的皱纹滑落。
他仿佛看见了就在不久前,在绞肉机般的战役中,江卫国浑身浴血,驾驶着几乎解体的机甲玄甲,硬生生用胸膛顶住了虫族女王的能量炮。
通讯频道里,是他最后的咆哮:
“老陆!告诉顾清影,我爱她!告诉我的崽,他爹是英雄!你们……给老子照顾好他们!玄甲……不退!”
玄甲不退!
英雄不朽!
可英雄的血脉,如今却跪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一条狗一样,去捡拾他最后的、卑微的尊严。
我们照顾好了吗?
我们这群苟活下来的懦夫!我们这群被他用命救回来的废物!
陆政的心,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而此时的周坤,却完全没意识到大人物的心理活动。
他看着江新那副凄惨的模样,心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个穷鬼的自尊心彻底踩碎!
你不是硬气吗?你不是敢顶撞我吗?
现在呢?
还不是为了一个破手机,连脸都不要了?
他双手抱胸,嘴角撇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好戏,等着江新把手机捡起来,然后他再上去,一脚踩得粉碎!
他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明白,在他周坤面前,穷,就是原罪!
江新的膝盖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每一下,都带起一阵细微的沙石滚动声。
“够了!”
终于,一个年轻的校官,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精神上的凌迟。
他叫李默,是陆政最年轻的副官,也是江卫国最狂热的崇拜者之一。
他跨出队列。
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手机的碎片一块块拾起。
他捧着那堆碎片,慢慢转过身,走回到江新面前,单膝跪下,将那堆残骸递了过去。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他的手在抖。
不是装的,是真的在抖。
他无法想象,江卫国的儿子,那个本该享受无上荣光,被整个联邦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东西,跪在地上。
江新抬起头,布满灰尘的脸上,眼神空洞。
下一秒。
“哇——”
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眼泪终于飙了出来。
“我就这么一个手机……我……我家里很穷……我买不起新的……”
“没了手机,我怎么给你们证明我的身份,那上面有我妈的……讣告啊……”
轰!
“讣告”两个字,在陆政和所有军官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陆政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孩子会突然失控,为什么他会为了一个破手机而放弃尊呈!
那不是手机!
那是他和他母亲最后的联系!那是他作为儿子,在这个世界上收到的、关于至亲的最后一条信息!
而他们,这群自诩为英雄袍泽的人,就眼睁睁看着这最后的念想,被人一脚踩得粉碎!
陆政的心,痛到窒息。
他身后的军官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红了眼眶。
几个年轻的,甚至已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然而,总有人的心是铁石做的。
“呵,演得真像啊。”
周坤抱着手臂,嘴角撇出一丝极度不屑的冷笑。
“讣告?你糊弄鬼呢?现在这年头,谁家死人还发短信通知?你当联邦的民政系统是摆设吗?”
他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新,眼神里满是厌恶。
“别装了,穷鬼。不就是想讹我一笔钱吗?说吧,要多少?一万?十万?我给你,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
李默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把揪住周坤昂贵的衣领,手臂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身份!不管你家里多有钱!当众欺凌同学,践踏别人的尊严,你这种行为,连垃圾都不如!”
“你!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周坤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军官敢对他动手。
“我管你是谁!把你们校长叫过来!今天这事,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李默怒吼着。
周坤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地盯着李默肩上的军衔,那是一个少尉。
一个少尉!
竟敢当着全校的面,这么羞辱他!
好!很好!
周坤在心里咬牙切齿。
这个蠢货,这个被穷鬼三言两语就骗得团团转的白痴!
等老子进了联邦大学,凭我家的关系,当你的上级都绰绰有余!到时候,看我怎么炮制你!
他恨恨地想着,却没有再开口。
这边的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了。
几乎全校的师生都围了过来。
里三层外三层,把小广场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