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越野车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峡谷的风声，呜咽着吹过，像是在为这刚刚萌芽，却又瞬间陷入死局的友谊，奏响一曲悲歌。
一百万联邦币。
这个数字对挣扎在黑石城的底层猎人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
它足以让一个佣兵团鸟枪换炮，足以让一个猎人在内环最繁华的星球买下一栋豪宅，安享晚年。
它也足以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
大熊那蒲扇般的大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重机枪，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看着江新，眼神里有震撼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猎物的本能贪婪。
但他随即又看了一眼身旁，那个靠在车门上，面色苍白的队长。
这贪婪便被一种更原始的忠诚压了下去。
四眼的脸色最是难看，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光幕，仿佛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会噬人的毒蛇。
“队长，我们所有的行动记录，空港的入境信息，猎人公会的注册影像，都被他们掌握了。我们这辆车的牌照，也肯定在他们的监控名单里。”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我们现在开回黑石城，等于自投罗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碎了车内最后一点侥幸。
红姐没有说话，她只是将手里的烟蒂狠狠地按在车门上碾灭。
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江新和那堆价值不菲的铁甲犀材料之间来回扫视。
她在权衡。
江新看懂了她眼中的挣扎。
他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失望。
这是边境是黑石城，这里的法则就是生存。
他平静地将碎星收回刀鞘，走上前将自己那一份战利品，推到了红姐的面前。
“红姐，这次多谢了。”
“我一个人走，这些材料算是我给小队惹上麻烦的补偿。”
他转身，就要朝着茫茫戈壁深处走去。
没有交通工具，没有补给，一个人面对这片荒野和暗中无数的窥伺，下场只有一个。
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不能也不愿，将这份因他而起的恶意，转嫁到这几个刚刚并肩作战过的同伴身上。
“站住。”
红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疲惫。
江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现在走出去，活不过今晚。”红姐的声音很冷：“那些发布悬赏的大人物，根本不在乎你死不死。”
“他们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能让他们平息怒火，彰显力量的结果。你死了他们会把怒火倾泻到我们头上，罪名就是知情不报，窝藏罪犯。”
“我们赤蝎小队，会在一夜之间从黑石城除名。”
她走到江新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所以你不能走。”
江新皱眉：“你想怎么样？”
红姐突然笑了，那道疤痕随着她的笑容，绽放出一股惊心动魄的魅力。
“一百万确实很多。”
“但老娘我更喜欢会下金蛋的鸡。”
她拍了拍江新的肩膀，语气恢复了那份队长的果决。
“一个活着的，能一拳打爆拳力机，能单杀五头铁甲犀，能硬撼裂变级头领的怪物队友，他的价值远不止一百万。”
“大熊，四眼，你们两个怂货想拿钱滚蛋，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拿上你们那份，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不！”大熊把重机枪往地上一顿，梗着脖子吼道：“队长，你说的啥话！”
“俺大熊是贪财，但不是孬种，李卫兄弟救了你的命，就是救了我们整个队的命，谁想动他，先问问我这枪答不答应！”
四眼也推了推眼镜，扶正了有些歪斜的镜框，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分析利弊后的决然。
“队长，从风险投资的角度看，现在抛售，我们的收益是固定的。”
“但选择长期持有，虽然风险巨大，可一旦这只潜力股成功上市，我们的回报将是指数级的。”
“说人话。”红姐瞪了他一眼。
“我跟你们干！”四眼涨红了脸。
江新看着眼前这三个性格迥异，却在关键时刻，选择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心中那片因为背叛和追杀而变得冰冷的角落，涌入了一股久违的暖流。
“好！”红姐大笑一声，豪气干云：“既然大家都不想当孬种，那就陪这位李卫兄弟，好好玩一把大的！”
“四眼，把车开过来，所有材料都搬上去。我们不去黑石城了。”
“那我们去哪？”大熊瓮声瓮气地问。
四眼在终端上迅速操作着，调出了一份新的星域地图。
他的手指，点在了黑石星轨道之外，一片标注为三不管的混乱星域。
“去这里。垃圾场七号。”
“那是联邦、星际海盗、以及几个大型企业势力范围的交界处，一个真正的法外之地，那里没有猎人公会，只有黑市，没有官方只有拳头。”
“这个悬赏，虽然是S级加密，但发布者的能量太大，用不了多久就会渗透到黑石城这种地方。”
“但在垃圾场七号，信息闭塞龙蛇混杂，每天都有无数的通缉犯和亡命徒在那里进进出出。”
“我们躲到那里，就像一滴水，汇入了肮脏的大海。”
四眼看着江新，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里，才是最适合我们这种潜力股野蛮生长的地方！”
越野车发出一声咆哮，调转方向。
在扬起的漫天烟尘中，朝着一个更加黑暗，也更加自由的未来疾驰而去。
垃圾场七号，与其说是一座城市，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由废弃星舰残骸和金属垃圾拼接而成的钢铁巢穴。
它像一头匍匐在小行星带阴影里的巨兽，冰冷，狰狞，散发着腐朽与混乱的气息。
这里没有天空，只有由无数探照灯和霓虹招牌构成的，光怪陆离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劣质酒精混合的刺鼻味道。
赤蝎小队的越野车，在缴纳了一笔高昂的入场费后，缓缓驶入了这座钢铁迷宫。
街道狭窄而拥挤，到处都是扛着武器的佣兵，和眼神麻木，在垃圾堆里翻找着可用零件的拾荒者。
墙壁上涂满了各种佣兵团的徽记和黑帮的势力范围标记，偶尔还能看到一具被吊在路灯上的，早已风干的尸体，作为对挑战者的无声警告。
“欢迎来到地狱，新人。”红姐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调侃。
江新看着窗外这光怪陆离的景象，眼神却异常平静。
这里确实是地狱，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地狱也意味着自由。
他们找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干净的黑市商人，用一个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处理掉了所有的铁甲犀材料。
换来的钱，只够他们在这座城市最底层的蜂巢区，租下一个勉强能塞进四个人的金属隔间。
“妈的，这里的商人比黑石城的王胖子还黑！”大熊一屁股坐在嘎吱作响的金属床上，愤愤不平地骂道。
“知足吧。”四眼正在调试着一个简易的信号屏蔽器，防止他们的通讯被监听。
“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且没人知道我们的来路。”
红姐将一把刚从黑市上买来的能量手枪扔给江新：“拿着，防身用，在这里，有时候枪比拳头管用。”
江新接过枪，熟练地检查着弹药和能量槽。
这些基础的武器知识，早在京武大学时，他就已经滚瓜烂熟。
“我们现在钱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活干。”红姐摊开一张从黑市买来的，粗糙的电子地图。
“垃圾场七号周围，有三片比较稳定的狩猎区：分别是幽灵船坞，辐射矿坑和机械坟场。”
“幽灵船坞里游荡着一些能量体异兽，很难对付；辐射矿坑的矿石值钱，但辐射对身体伤害太大；机械坟场里都是些被黑潮病毒感染的机械造物，最适合我们。”
就在他们商讨着下一步计划时，隔间的金属门，被砰砰地敲响了。
大熊警惕地抄起身边的机枪，红姐则对江新使了个眼色，让他站到门后的死角。
“谁？”
“开门，秃鹫小队，收这个月的保护费！”门外传来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