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骸废墟的岩壁渗出黑血。
烬的脚步在黏稠的血浆中留下浅淡的印记，灰雾从衣角逸散，将那些试图攀附上来的怨念残响无声吞噬。他怀中揣着那半枚剑穗，从绯羽记忆碎片中剥离的赤焰剑穗残片，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丝线上干涸的血渍。
战死者残响在重复。玄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白衣染着归墟特有的磷光污渍，黑暗锁链在她脚踝处嘶嚎蠕动，再往前就是遗骸孤岛的最后屏障。
烬抬头，空洞的银灰色瞳孔倒映出岩壁上扭曲的刻痕。那些深深刻入黑岩的沟壑中，正缓慢渗出粘稠液体，在虚空中凝结成模糊的人形，又很快溃散。每一次溃散都伴随着刀剑碰撞的幻听，仿佛万年前的厮杀仍在继续。
九百七十三种战斗记忆。烬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岩壁记录了九百七十三种不同的死亡方式。
玄璃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锁链缠绕的右手按在岩壁上，圣洁的辉光与归墟死寂碰撞出细碎的火星。你能读取远古战场的记忆？
不完整。烬的指尖划过一道特别深的刻痕，灰雾顺着沟壑流淌，只有死亡瞬间的片段。这个是被长矛贯穿喉咙的枪兵，他在最后一刻。
岩壁突然剧烈震颤！
玄璃的锁链瞬间绷直，蚀光星律在掌心凝聚成漆黑的刃。烬向后滑出三丈，灰雾在身前形成屏障。只见岩壁上所有刻痕同时喷涌出黑血，那些液体在空中交织，凝结成一具高达百米的骸骨巨人。由无数兵器残骸与怨念组成的战魂聚合体，眼眶中燃烧着幽绿的火焰，手中巨斧正是岩壁上最宽的那道裂痕所化。
拾骨者...和...圣女...战魂的声音像是千万亡魂的重叠，献上...你们的...记忆
巨斧劈落的瞬间，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玄璃的锁链如黑龙腾空，蚀光星律与斧刃相撞，爆发的冲击波将周围骸骨堆夷为平地。她单膝跪地，白衣溅上黑血，锁链发出刺耳的尖啸，那些黑暗锁链正在吞噬她的生命力来对抗战魂的怨念。
烬的身影在风暴中鬼魅般穿梭。他触碰每一具被冲击波掀飞的骸骨，指尖灰雾流转，迅速解析着这些远古战士的战斗技巧。三段记忆碎片在他意识海中亮起：幽砚图书馆里窃取的空间折叠技巧、赤燎先祖战吼的精神震慑、还有剑修绯羽临终前使出的绝剑。
战魂的第二斧接踵而至。玄璃刚要起身迎击，突然瞳孔骤缩，斧风扫过之处，一座由巨兽肋骨堆砌的骨塔轰然倒塌，无数尖锐碎骨如暴雨般砸向烬的后背。而他正全神贯注地组合那三段记忆，对危险浑然不觉。
更致命的是，有块锋利的骨片直指他怀中隐约露出的赤红剑穗。
玄璃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烬听到锁链绷断的脆响。抬头时，只见白衣如雪绽放在漆黑斧影中，玄璃竟用身体挡在了他与骨雨之间！圣光屏障在她周身亮起，却被战魂的怨念与坠骨同时击穿。一根尖锐的骨刺穿透她右肩，黑血顺着雪白衣襟蜿蜒而下。
蠢货！玄璃咳出一口血，金瞳因剧痛而收缩，你的剑穗...
烬的瞳孔第一次剧烈颤抖。他看见玄璃的锁链因为保护动作而暴走，那些黑暗锁链反噬其主，刺入她本就受伤的肩膀疯狂吞噬圣力。而她的指尖还维持着结印的姿势，一缕蚀光固执地护住他胸前，那里藏着绯羽的剑穗残片。
某种陌生的灼热感从烬的灵魂深处炸开。不是窃取来的情绪，不是记忆中的愤怒，而是源自他空壳般灵魂深处的、从未有过的刺痛。
战魂的巨斧第三次举起。
三段记忆在烬的意识海中轰然相撞。空间折叠的玄奥轨迹、赤燎战吼的精神震荡、绯羽绝剑的凌厉锋芒，灰雾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在右手凝聚成一柄介于虚实之间的长剑。剑身缠绕着空间裂隙，剑鸣中回荡着战场咆哮，剑锋却闪烁着绯羽最后那一剑的决绝。
滚开！
烬第一次发出嘶吼。灰雾长剑斩出的轨迹撕裂了归墟污浊的空气，空间在剑锋下折叠，战吼的精神冲击先一步震散战魂眼眶中的幽火，最后那一剑的锋芒精准斩在战魂的膝关节，那里正是一具持斧战士的骸骨与主体连接的脆弱点。
百米高的战魂聚合体发出千万亡魂的哀嚎，膝部骸骨崩碎，庞大的身躯向前倾斜。玄璃趁机挣脱锁链，蚀光星律化作黑色流星贯穿战魂另一只膝盖。巨像轰然跪地，溅起的污血如雨落下。
烬没有趁机掠夺战魂的记忆。他冲向摇摇欲坠的玄璃，灰雾长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某位医修记忆中窃取的灵魂安抚秘法。手掌生硬地按在玄璃心口，灰雾顺着锁链刺入的伤口渗入，笨拙地梳理着暴走的诅咒与圣力。
你...玄璃的金瞳微微扩大。她能感受到那股力量毫无治愈的温情，只有精密如器械的冰冷逻辑，就像在维修一件损坏的工具。但正是这种纯粹的工具性，反而让濒临崩溃的灵魂奇迹般稳定下来。
战魂的巨斧从背后劈落。烬搂住玄璃向侧面翻滚，剑穗从怀中掉落，在污血中划出一道赤红轨迹。斧刃擦着烬的后背斩入地面，冲击波将剑穗虚影震碎成漫天光点。
剑穗...烬的声音有些异样。
玄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看岩画！
战魂跪倒的位置撞碎了岩壁表层，露出后面隐藏的古老壁画：模糊的巨眼符文与跪拜人形。烬的灵魂灰雾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那些雾气在空中扭曲，竟与壁画上的巨眼符文有七分相似。
战魂趁机重组身躯，怨念凝聚成新的手臂。但这次它没有攻击，而是对着壁画发出含混的咆哮：天穹...之眼...叛徒...必须...净化...
玄璃的锁链突然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战魂的威压，而是壁画上那个跪拜人形，虽然模糊，但那分明是初代圣女的轮廓！她的蚀光星律不受控制地爆发，漆黑光芒如潮水般涌向壁画。
战魂却误以为这是攻击，巨斧再次举起。这次斧刃上缠绕着来自远古战场的杀意，所过之处连空间都留下黑色裂痕。玄璃因诅咒反噬而动作迟缓，眼看就要被劈中，烬的灵魂深处传来破碎声。仿佛有什么屏障被打破了。他不再组合记忆，而是任由那些记忆碎片在意识海中自由碰撞。灰雾从全身毛孔喷涌而出，在头顶形成一团不断坍缩又重组的混沌云团。
战斧劈入灰雾的瞬间，九百七十三种死亡记忆同时爆发！
斧刃停滞在半空。战魂幽火般的眼睛剧烈闪烁，它正在经历所有被刻在岩壁上的死亡，被长矛贯穿喉咙的枪兵、被战马踏碎胸骨的弓手、被火焰吞噬的盾卫...九百七十三种痛苦同时涌入这个由怨念组成的意识体。
趁此机会，烬抱起玄璃冲向废墟深处。她的体温正在急速流失，锁链因为接触壁画而异常活跃，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身躯勒断。灰雾不断注入她心口，维持着最基础的生命体征。
为什么？玄璃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你明明可以...掠夺战魂记忆...那比我的...有价值得多...
烬的脚步没有停。他空洞的银灰色瞳孔倒映着归墟永不散去的瘴气，怀中圣女的重量比任何记忆都要真实。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空壳的应答范畴，所以他只是更紧地抱住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灰雾在身后形成屏障，阻挡战魂可能追来的怨念。
遗骸孤岛的轮廓在前方浮现，那是由某种远古巨兽肋骨交织成的天然屏障，骨缝间流淌着抗毒的髓液。烬踢开挡路的碎骨，将玄璃放在相对干燥的骨台上。她的金瞳已经失去焦距，锁链贪婪地啃噬着最后一点圣光。
医修的记忆在烬脑海中闪烁。他机械地重复着灵魂安抚的步骤，手掌压在玄璃心口，灰雾顺着锁链的缝隙渗入。这不是治疗，只是最基础的维修，让这件工具不至于彻底损坏。
但当他看到玄璃因剧痛而扭曲的冰冷面容时，灵魂深处那根刺，盲医素心曾指出过的、抗拒被填满的部分，突然剧烈灼痛起来。这种痛楚与记忆无关，纯粹而陌生。
工具...需要维护规程。烬干涩地说，指尖灰雾变得更加活跃。他想起玄璃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幕，白衣染血的模样与绯羽记忆碎片中某个画面重叠，都是保护什么重要的东西，哪怕付出生命。
玄璃在剧痛中睁开眼睛。诅咒锁链的撕扯让她的视野一片血红，但在那片血色中，她清晰地看见烬空洞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千年圣女生涯中，第一次有人只为留存她存在而出手，而非为了天穹神殿的意志或她身上的秘密。
废墟外传来战魂的咆哮。灰雾屏障正在崩解，但烬的注意力全在掌心下微弱的心跳上。玄璃染血的手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轻得像是垂死鸟类的挣扎。
剑穗...她的嘴唇翕动，还在吗？
烬沉默地从怀中取出那抹残红。丝线已经被污血浸透，但依然倔强地保持着形状。玄璃的嘴角极轻微地上扬，这个近乎微笑的表情转瞬即逝，却让烬的灵魂灰雾翻涌得更加剧烈。
战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骨台开始震颤，髓液从裂缝中渗出。烬单手维持着灵魂安抚，另一只手握住从战魂身上掉落的一截兵器残骸。灰雾缠绕上去，将其改造成粗糙的匕首形状。
玄璃的金瞳突然聚焦。她看见烬背后腾起的黑影，战魂聚合体已经突破屏障，怨念凝聚的巨斧高举过头顶。而烬居然背对着危险，仍在专注地为她稳定伤势。
后面！锁链猛地绷直。
斧刃劈下的风声与玄璃的警告同时到达。烬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粗糙的匕首向后掷去，那不是攻击，而是载体！匕首上缠绕的灰雾中，包含着战魂最恐惧的记忆：壁画上天穹之眼的符文。
战魂的动作凝固了。巨斧在距离烬头顶三寸处颤抖，幽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灰雾构成的符文。趁此间隙，烬抱起玄璃冲向遗骸孤岛最深处。他的灰雾在身后炸开，形成一片记忆迷雾，暂时迷惑住这个由怨念组成的守卫。
巨兽颅骨形成的洞穴中，烬将玄璃轻轻放在铺着干燥苔藓的凹槽里。外面的战嚎渐渐远去，但两人都知道，那怪物迟早会找上门来。
玄璃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些。她看着烬检查洞穴入口的背影，突然问道：为什么保护剑穗？
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个问题同样超出了空壳的应答范畴。他转回头，银灰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两轮雾蒙蒙的月亮。
重量。他最终说道，手指无意识地触碰怀中那抹赤红，它有重量。
玄璃沉默了。她想起绯羽记忆碎片中那个骄傲的剑修少女，想起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本能的选择。某种她无法命名的情绪在冰冷的心湖泛起涟漪，而缠绕全身的诅咒锁链，竟在这一刻诡异地平静下来。
洞穴外，战魂的咆哮再次响起。但在这个由远古巨兽遗骸构成的避风港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超越交易的联结。烬守着昏迷的玄璃，手中紧握剑穗，灰雾在周身流转，形成最原始的防护。
而玄璃在疼痛与黑暗的间隙，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中没有神殿，没有诅咒，只有一个灰雾缭绕的身影，和她共同守护着一缕即将熄灭的赤红火焰。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