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瘴雾在裂谷深处凝滞不化，像一块浸满死血的肮脏裹尸布，死死缠绕着每一寸嶙峋怪石与枯死的晶簇。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毒汁，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气管，带着铁锈与尸骸混合的甜腥味，沉甸甸地压入肺腑。
烬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黑袍几乎与这片永恒的昏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星雾状的银灰瞳孔，冰冷地扫描着周遭环境。岩壁的矿物成分、瘴气的毒素配比、脚下骸骨堆叠的脆弱结构……无数信息碎片被他本能地捕捉、解析、归档，化为这片死亡之地最精确的导航图。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精准得像一把在尸山血海里反复打磨过的解剖刀，避开虚浮的骨堆，踏过隐有能量波动的晶石，沉默地在前引路。
身后几步外，玄璃的白衣早已污浊不堪，凝固的血痂与尘垢勾勒出狼狈的轮廓。颈间，那狰狞的黑暗锁链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嘶嘶低嚎，每一次与空气中弥漫的瘴气接触，都会激起一阵细微却令人牙酸的能量腐蚀声。锁链绷紧，深深嵌入她苍白的肌肤，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步伐略显虚浮，每一次落脚都极轻，仿佛踩在刀尖之上，并非因为地面的崎岖，而是源于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圣洁与污秽的残酷拉锯。蚀光星律的力量在诅咒的压制下艰难流转，如同被淤泥堵塞的冰河，每一次微小的调动都伴随着钻心刺骨的反噬之痛。她的金瞳深处，是冰封的疲惫，以及一丝被这无尽绝望环境不断磨损的嘲弄。
脆弱的同盟？或许。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更贴切。他需要她这座蕴含着浩瀚知识与磅礴能量的“移动宝库”作为生存下去的资粮，而她则需要他这具能在归墟污秽中自如穿梭、并拥有诡异“窃忆”能力的“空壳”作为向导与暂时的盾牌，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或许能压制甚至破除诅咒的“安全避风港”。信任是这世上最奢侈也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这吞噬一切的归墟边缘。维系彼此的，不过是冰冷的利益链条和更深沉的、彼此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潜在威胁。
突然，烬的脚步倏然停驻，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
玄璃几乎在同一时刻凝滞，周身微不可察的圣光波动瞬间敛去，将自身存在感压至最低。无需言语，长年挣扎于生死边缘所淬炼出的本能已发出尖锐的警报。
前方的瘴雾剧烈翻涌，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刮擦声和嘶嘶怪响。下一刻，数十双幽绿色的磷火猛地亮起，贪婪、混乱、充斥着最原始吞噬欲望的目光穿透浓雾，死死锁定了这两个闯入它们猎场的不速之客。
低阶噬忆兽群。形貌各异，大多如同被拙劣拼凑起来的尸骸集合体，腐肉挂在扭曲的骨架上，裸露的颅内闪烁着汲取来的、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所发出的癫狂光芒。它们嗅到了鲜活灵魂与强大记忆的“香气”，尤其是玄璃身上那矛盾而诱人的力量。
没有咆哮，没有威慑，只有最直接的、源于本能的扑杀！
兽群如同溃堤的污潮，裹挟着腥风猛冲而来。
烬动了。他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并非后退，而是以一种近乎违背物理常识的流畅，切入兽群的冲锋缝隙。他没有强大的能量爆发，没有惊天动地的战技，有的只是极致简洁、也极致致命的效率。
指尖点出，精准地刺入一头形似腐狼的噬忆兽眼眶，并非为了破坏大脑，而是在接触的瞬间，“空蚀之触”已然发动，强行剥离、复制其关于扑击撕咬的本能战斗记忆！动作毫不停滞，侧身，手肘如铁锤般后撞，砸碎另一头试图偷袭的、形如巨鼠的噬忆兽喉骨，同样在接触的刹那，窃取它那阴险狡诈的偷袭经验与关于这片地形潜行的记忆碎片。
移步，旋身，每一次轻微的接触都是一次精准的“窃取”。他从不在单一记忆上停留，而是疯狂地攫取、归档，并在下一刻的战斗中立刻将那些刚刚窃取来的、来自不同死者、不同种族、甚至不同体系的战斗技巧信手拈来，组合运用。
时而如刺客般诡谲阴狠，指尖、肘击、膝撞皆是要害；时而如狂战士般暴烈蛮横，纯粹以窃取来的发力技巧轰碎骨骼；时而又如鬼魅般飘忽不定，利用刚得到的潜行记忆融入环境，在兽群中制造混乱。他的战斗没有风格，只有最纯粹的功能性，像一台冰冷高效的杀戮机器，不断输入新的数据，优化着输出毁灭的程序。
灰雾在他周身极淡地萦绕，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更像是一种灵魂本质的无意识逸散，将所有试图沾染其身的污秽与血污悄然“湮灭”于无形，保持着一尘不染的诡异洁净。
玄璃立于相对安全的角落，蚀光星律在她周身形成一道薄而坚韧的斥力屏障，将零星扑来的漏网之兽弹开、灼烧。她的目光却大部分落在烬的身上，金瞳中难以抑制地掠过惊异。她见过太多强者，神殿的圣骑士，归墟的恐怖领主，他们的强大或源于苦修，或源于天赋，或源于禁忌的力量。但从未有人像眼前这个“空壳”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饕餮盛宴，疯狂吞食着死亡与战斗的技艺，却永远填不满那深不见底的“空无”。那空洞瞳孔在每一次成功窃取与运用时，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颤动，那不是喜悦，不是兴奋，更像是一种……本能运转的确认？一种对“填充物”的机械式验收？
然而，噬忆兽最可怕的并非其爪牙，而是它们那混乱癫狂、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本身。那是足以逼疯寻常修士的精神毒药。
就在烬以一套刚窃取来的、源自某个堕落精灵剑士的华丽步法，配合另一段不知名巨魔的狂暴力量记忆，徒手撕碎第三头兽王的颅骨时，异变陡生！
那巨魔兽王临死前的怨毒、恐惧、疯狂的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空蚀之触”的通道，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地冲击向烬的灵魂深处！
“呃！”
一声极其短暂、几乎被兽嚎掩盖的闷哼从烬的喉间挤出。
他的动作瞬间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冰针钉在原地。那双星雾银瞳剧烈地闪烁起来，内部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尖叫、黑暗的情绪在疯狂冲撞、爆炸。超过负荷的、未经“过滤”的情感渣滓，正试图污染那片亘古的死寂空无。
虽然只有一瞬，但在生死相搏的战场上，一瞬已足以致命！
另一头潜伏在侧、体型稍小却更加敏捷的鳞甲噬忆兽，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化作一道腥臭的灰影，利爪直掏烬的后心！爪尖闪烁着汲取来的腐蚀性能量记忆的光芒。
玄璃眸光一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并指如剑，一缕凝练到极致的蚀光星律破空而出，精准地点在那头敏捷噬忆兽的头颅正中。
噗嗤！
黑辉一闪而逝，那兽类的头颅如同被高温熔穿的蜡像，瞬间出现一个焦黑的孔洞，扑击的动作戛然而止，尸体无力地摔落在烬的脚边。
然而，强行调动力量的代价立刻反噬自身。玄璃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颈间的诅咒锁链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骤然收紧！漆黑的链体上泛起不祥的暗红纹路，更深更狠地勒入她的血肉，甚至摩擦着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难以想象的剧痛席卷全身，几乎让她眼前发黑，一缕鲜红的血丝自她紧抿的唇角溢出，在她白皙的下颌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
她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冰冷的金瞳扫过战场。剩余的噬忆兽似乎被首领的瞬间死亡和玄璃那一闪而逝却恐怖的力量所震慑，攻势稍缓，逡巡不前，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此刻，烬也从那短暂的精神冲击中恢复。僵直解除，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那救了他一命的兽尸一眼，再次投入战斗，动作变得更加简洁、高效，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要抹除刚才那瞬间失态的冰冷戾气。他不再试图窃取那些明显蕴含强烈负面情绪的记忆，转而只剥离最基础的战斗技巧和地形信息。
很快，残存的噬忆兽在失去首领和烬更加精准无情的杀戮下，终于溃散，哀嚎着逃入浓雾深处。
战场短暂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弥漫的血腥味和能量残渣的焦糊气息。
尸骸堆叠的小小空地上，两人一站一立，相隔数丈。
烬缓缓直起身，黑袍依旧整洁，唯有袖口沾染了几点迅速变得暗沉的兽血。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玄璃颈间那仍在嘶嚎蠕动、甚至隐隐有黑红色诡异光芒沿锁链流转的诅咒之物上。那东西因为刚才的力量反噬，显得异常“活跃”，散发出的不祥与死寂，甚至让周围弥漫的归墟瘴气都显得有些“清新”了。
他的视线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观察一件异常活跃的危险物品。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极其突兀的举动，他抬起手，那只好看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竟缓缓地、径直地伸向那躁动不安的黑暗锁链。
仿佛那不是能瞬间吞噬生命与记忆的恐怖诅咒，而只是一个需要被检查的故障零件。
玄璃的金瞳骤然收缩！
几乎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触碰的本能抗拒与防御机制被触发！根本无需思考，残存的圣力混合着蚀光星律的本能反应，在她身前凝聚成一道薄而锐利的冰蓝色光刃，毫不留情地斩向那只伸来的手！
光刃迅疾，带着圣洁的冰冷，足以斩金断铁。
然而，在即将触及烬指尖的前一刹那，那躁动嘶嚎的黑暗锁链本身，却猛地一颤！其上流转的黑红光芒骤然紊乱，甚至……微微向后缩了一丝？仿佛遇到了某种让它本能感到“困惑”甚至“排斥”的存在，不再是单纯地渴望吞噬靠近的一切生机。
这种变化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
烬的手在光刃斩落前，已如鬼魅般收回。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光刃斩空，没入地面的骸骨堆，消弭于无形。
气氛瞬间凝滞，比之前的死寂更加紧绷，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玄璃呼吸微促，颈间锁链的反噬剧痛仍在持续，金瞳死死盯着烬，里面是未散的惊怒、冰冷的戒备，以及一丝极深处、连她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愕然。刚才锁链那极其细微的、反常的退缩，没有逃过她的感知。
烬站在原地，收回的手自然垂下，仿佛刚才那冒失的举动从未发生过。他空洞的目光从玄璃颈间的锁链，移到了她的脸上，那双冰封的金瞳深处。没有任何表示，没有解释，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就好像，他只是进行了一次失败的、但值得记录的“接触测试”。
沉默在弥漫。
腐臭的瘴雾重新合拢，缓缓吞噬着地上的兽尸和血迹，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短暂的休憩之地，因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插曲，变得更加危机四伏，仿佛隐藏着比噬忆兽群更难以预测的危险。
而在更远处，裂谷更深、更黑暗的角落里，一双燃烧着灼热血焰的眼瞳，正透过浓雾，遥遥锁定了这片刚刚结束杀戮的小小区域。那目光中，充满了原始的力量、狂暴的战意，以及一丝……被奇异反差所吸引的、毫不掩饰的贪婪。
新的风暴，正在无声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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