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冰冷刺骨的水流裹挟着破碎的记忆残渣和锈铁城的污秽,狠狠拍打着嶙峋的洞壁,发出空洞而回响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管道深处哀嚎。烬紧抱着玄璃,她的身体冰冷而沉重,诅咒的锁链因星髓结晶的暂时离体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不再疯狂蠕动嘶嚎,反而像陷入冬眠的毒蛇,盘踞在她苍白肌肤下,透着令人不安的死寂。
方才星髓泪滴爆发出的磅礴力量,混合着烬体内喷涌的灰雾,硬生生将焚血战纹炽烈的光芒都压了下去,赤燎那狂暴的身影被能量洪流掀飞,撞入裂谷岩壁,碎石崩落,一时不知生死。
能量乱流的余波仍在肆虐,暗河咆哮,水雾弥漫。
烬的半边身体被那爆发反噬,黑袍下的手臂肌肤裂开细密的纹路,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更浓郁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灰雾丝丝缕缕地逸散,与周遭水汽混合,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空洞的银灰色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疯狂闪烁、碰撞、湮灭。剑修的傲然、医者的仁心、奴隶的刻骨仇恨、战场统帅的杀伐决断……那些被他吞噬、归档、本该冰冷封存的记忆碎片,此刻却因他第一次主动爆发出的、近乎本能的意志而剧烈共鸣,在他那空荡的灵魂深处搅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那声嘶吼“她的记忆…还没付清!”依旧在裂谷中回荡,夹杂着万千窃取来的声音,最终凝聚成一种近乎实质的执拗。
冰冷的交易逻辑,成了他此刻锚定自身存在、对抗世界恶意的唯一支点。
他踉跄着站稳,将玄璃更紧地箍在怀里,另一只手下意识按向怀中。那里,剑修绯羽的残破剑穗静静躺着,方才爆发的一瞬,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它,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走!”一声低哑的催促从侧后方传来。
是素心。盲眼医女脸色苍白,指尖弹动,最后一点深紫色的毒瘴粉末撒入翻涌的河水中,勉强掩盖着他们残留的气息。但她颤抖的手指和额角的细汗,显露出这已是强弩之末。“动静太大了…‘净律’的走狗和城防军的鬣狗,很快就会把这里围得像铁桶!”
烬没有回应,只是猛地抬头,空洞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河面,精准地投向不远处一片更加浓重的阴影。那里,河水流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水声变得沉闷而幽深。
夜枭的身影如同鬼魅,从那片阴影中缓缓浮现。他依旧裹在宽大的斗篷里,但气息明显粗重了许多,显然刚才避开星髓爆发的冲击也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那双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的眼睛,先是在烬怀中昏迷的玄璃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在看到她颈间暂时平息的诅咒锁链和烬裂开的、逸散灰雾的手臂时,瞳孔微微收缩,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与…贪婪?
随即,那情绪被惯有的讥诮和冷漠覆盖。他扯了扯嘴角,指向那片幽暗的水道入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欢迎来到‘葬渊回廊’归墟在尘寰这片污浊之地,勉强睁开的一条缝隙,算是它的…肚脐眼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引人堕落的诱惑,又混合着显而易见的危险气息。“这里可比锈铁城那些老鼠洞有趣多了,也危险多了。怎么样,空壳,还有我们尊贵的圣女殿下,敢不敢进来避避风头?至少,里面那些以怨念为食的小东西,暂时对你们身上天穹的味道没那么敏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水道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骨节在摩擦,又像是溺死者在水底低语。
素心脸色微变,侧耳倾听:“…好多…被吸引过来了…”
烬低头看了看玄璃。她精致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疲惫,嘴角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如纸。星髓的力量正在她体内与沉寂的诅咒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微弱的光芒在她心口明灭不定。
他沉默着,手臂却收得更紧。那具总是萦绕着圣洁与死寂两种极端气息的身体,此刻轻得像是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应夜枭的挑衅。烬迈开了脚步,踏着冰冷湍急的河水,一步步走向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入口。灰雾在他身后拖曳,如同活物般蠕动,隔绝开那些试图靠近的、充满恶意的窥探视线。
素心咬了咬牙,快步跟上,手中扣紧了最后几枚淬毒的银针。
就在他们即将没入黑暗的前一刻,侧方的乱石堆猛地炸开!
“吼!”
一声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咆哮震得洞壁簌簌作响。赤燎从碎石中挣扎而出,他浑身浴血,战甲破碎不堪,额头上那燃烧般的战纹黯淡了许多,却依旧散发着骇人的凶戾之气。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在刚才的冲击中骨折了,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仅剩的独眼死死锁定烬…或者说,是烬怀中的玄璃,以及他感受到的那股渐渐隐没的星髓气息。
“把她…还有星髓…留下!”他嘶吼着,试图提起那柄巨大的战斧,但身体的创伤让他动作踉跄。
烬的脚步甚至没有停顿一下,仿佛那威胁只是耳边的风声。
倒是夜枭,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焚血的蛮子,省点力气吧。看看你周围。”
只见暗河两岸,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个身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身体或多或少有着非人的畸变,或是皮肤覆盖着鳞片,或是眼眸闪烁着磷火,但他们的眼神却不再是锈铁城外那些流民的麻木与疯狂,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与敬畏。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烬的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逸散的灰雾,以及那灰雾中残留的、属于归墟最深处的气息。
赤燎也注意到了这些不速之客,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从这些畸变者身上,感受到了远比普通归墟生物更精纯、也更危险的污秽气息,但他们此刻的姿态,却并非攻击,而是…臣服?
夜枭的声音带着一种玩味的残忍,打破了僵持:“忘了告诉你,蛮子。葬渊回廊,可不是无主之地。这里的主人…似乎对这位‘空壳’很感兴趣。”
他的话音落下,那些从阴影中浮现的拾骨者们,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朝着烬的方向,单膝跪地。他们的头颅低垂,发出模糊不清、却异常统一的低语,那声音汇聚起来,仿佛某种古老而邪异的祈祷:
“领主…!”
“恭迎…归来…”
声音在幽暗的水道中回荡,与水流声、深处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赤燎彻底怔住了,独眼睁大,看着那个抱着圣女、周身缭绕着不祥灰雾的男人,一步步走入黑暗,接受着那些畸变生物的跪拜。这一幕,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素心下意识地靠近了烬一步,盲眼“望”向那些跪拜的身影,脸色变幻不定。
夜枭笑得更加愉悦,仿佛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
烬依旧沉默。空洞的瞳孔倒映着眼前诡异的一切,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是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怀抱的姿势,让玄璃的脸颊更贴近自己冰冷的胸膛,仿佛在隔绝那些令人不快的视线和声音。
在他怀中,玄璃似乎在极度深沉的昏迷中感知到了什么,眉心处,那枚星髓结晶的微光与缠绕其上的诅咒锁链虚影,争斗得愈发激烈,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风暴的来临。
暗河的水流在此处形成一个漩涡,推动着他们,彻底没入了葬渊回廊的入口。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一切。
只有那些跪拜的拾骨者们的低语,还在洞口隐约可闻,如同为他们的“领主”奏响的一曲诡异葬歌。
葬渊的邀请,已然发出。踏入此门,便是真正踏入了归墟的脉络,踏入了由无尽怨念、破碎记忆和未知危险交织而成的深渊舞台。交易仍在继续,而代价,或许远超他们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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