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恶燕 > 第5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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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风声鹤唳。

燕鸿魁扯着嘴角笑了笑,招来陈管事:“去账房支一百六十两银子,送这位姑娘出去。”

陈管事从头听到尾,对这位落汤鸡伸出驱逐的手,眼底讥讽一闪而过:“姑娘请。”

琢云问:“不合血?”

“不必,”燕鸿魁挑眉,“卫大将军发迹前,也曾做过骑奴,你若有卫大将军的本领,还怕进不了我燕家的门?”

“至于永嘉郡王,”他起身打了个哈欠,“他心善,这样没有凭据的事也肯帮忙。”

门外一个小厮进来搀住他,扶着他往外走,琢云站起来:“我没有大将军的本领,但你在抵死不认之前,应该问问李玄麟在哪里给的我公验,我又凭的什么从他手底下活着出来。”

倏地,整个前厅,一片死寂。

燕鸿魁刚要迈过门槛的脚收回来,脸上仅剩的一点冰冷笑意散去,从灵魂深处显露出阴鸷,还带着杀意。

他挥退小厮,一步步靠近琢云:“什么?”

“我在疠所外遇到他——”浓密睫毛遮住了她的目光,她瓮声瓮气:“永嘉郡王动用死士才拦住我,你用什么拦住我?”

她伸手解下肩膀上布带,露出箭伤,药粉潮湿泥泞,糊在伤口上,显的格外狰狞,像一张嗷嗷待哺的嘴,等着燕鸿魁喂食。

燕鸿魁神魂凝滞,几乎成了死物,面孔在瞬间苍老上三分。

他看错了人,现在才从她身上嗅到一股邪气——这人有两幅面孔,天下太平时,她的安静、沉稳浮上来,坚硬、冷厉沉下去,苦难时则恰恰相反。

她活不下去,自然不会让这家里的其他人荣华富贵。

他沉声问琢云:“你想要什么?”

琢云一边重新包扎,一边轻声道:“今晚吗?今晚我要入族谱,不许修改我的生辰、姓名,我要这个二姑娘的身份牢不可破,免去日后质疑报复。”

燕鸿魁只得到一个短暂的答案:“今晚太过仓促——”

琢云打断他:“我只等半个时辰。”

燕鸿魁彻底看清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本性,沉默片刻,仰头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驱逐、遮掩燕曜罪证的路堵死了。

永嘉郡王显然早料到了这一点。

向永嘉郡王投诚,永嘉郡王会摆平一切,这是一条路。

放弃燕曜,向陛下请罪,这是另一条路——这一条路最艰难,太子和常皇后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拿住这个把柄,他们一定会咬死不放,直到把他拉下水为止。

不过从这个位置上挪开,避一避风头,强过上太子的船。

他心中有了决断。

他向陈管事疲惫的一招手:“你亲自去请二老太爷一家来祠堂修族谱,缘由要告知明白,再派个人,现在就去后头,把话给那两口子说清楚。”

“是。”

陈管事应声而去,灯火可亲的燕府在短暂的时间里变得喧嚣,那种父子秉烛夜谈的温馨荡然无存,琢云带来的破坏、恐慌传递到每一个人身上,国孝、家孝、奸生子每一个字都让他们眼前发黑,暴怒、争吵随之而来。

而燕鸿魁扶着小厮的手,带着琢云,缓步走到垂花门外,小厮退下,换上丫鬟和仆妇。

“你……”燕鸿魁随手点点留芳,“带二姑娘进去,寻个地方先安置,让老爷到外头书房来见我。”

留芳“诶”一声,从值房里提出来一盏灯,往游廊上走:“二姑娘跟着我走罢。”

琢云一步踏上游廊,一眼收尽二堂。

院内、石阶上种尽了花,在灯影下疏疏密密,满眼浓翠,正房里有两个大丫头打起帘子悄悄往外看,榻上坐着个睡眼朦胧的少年,只穿里衣,披散着头发,面容饱满丰润,看着十分洁净。

大丫头们被她看个正着,吓了一跳,“唰”地放下帘子。

再到三堂议事厅——灯火通明,几个小丫鬟等的入了神,耳房里茶已经滚的“咕嘟”作响,也没人去提。

再过一重穿堂,人骤然多了起来,犄角旮旯都站着仆妇,廊下灯火也盛大,照的雕花泛油光。

正房里有人劝说:“夫人消消气——”

夫人嗓门宛如龙吟,声震屋瓦:“死了就消气!”

“你们当我为了他拈酸吃醋?就他那个铁杵磨成绣花针的劲头,我要是吃醋,早让醋缸子淹死了!”

夫人继续大放厥词,劝说的人“哎哟”一声:“这话说不得……”

“说不得也要说,闹出这样的事,我的脸往哪里搁,我都臊的慌!”

燕曜见缝插针的还嘴:“我说了我不知情!”

这两人成婚后勉强和睦了几年,后来双双暴露真面目,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燕曜既没有文人墨客的学问,又没有纨绔衙内的脾气,根本不是燕夫人的对手,只能少在此地露面,燕夫人常年的无处发泄,憋着一肚子陈年旧火,今天更不可能放过他。

“不知情?那裤子不是你自己脱的,你让人给玷污了?你没去衙门告那尼姑害你?”

“我和你说不清楚,你简直是个泼妇!”

“泼妇?老娘让你看看什么是泼妇!”

“啪”一个脆响后,燕曜咆哮:“和离!”

“我到你家,半点不亏心,你怎么领我来的,就把我怎么送回去!我还要写状子去衙门告你!我打死你!”

屋子里亲近的丫鬟仆妇齐齐拉住燕夫人,让燕曜赶紧走。

燕曜捂着脸出来,里头还在骂:“你出门老天爷都拿尿滋你!”

“粗俗!”燕曜扭头还一句嘴,正要拔腿离去,见到暗处站着的人影,心里一惊,站住了脚。

燕夫人的痛哭声钻出来,他不耐烦地撇嘴,心想他挨了一巴掌,她倒哭了,一边想,他一边看留芳领着琢云走到他跟前。

留芳蹲身行礼,同时提点琢云:“二姑娘,这位是——”

这样一位老爷,显然有几分拿不出手,留芳略微停顿:“——你的父亲。”

琢云直视燕曜——燕曜虽然肚子里没有墨水,但身量瘦弱,肤色白皙,面庞容秀,神情温和,不带一丝一毫的火气,穿的也是人模狗样,看起来是个十足文人。

“爹。”她声音平直,没有丝毫难为情,仿佛“爹”是“阿猫”“阿狗”一样的名字,而且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她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