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金还是扫码？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死寂的病房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所有人都懵了。
王队长和几个警员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赵宏远，身家千亿的青州首富，此刻正因为女儿被人下药而处在暴怒的边缘。
陈明，青州顶级大状，正因为儿子卷入这起风波而心乱如麻。
林溪，刚刚脱离险境的少女，正因为陈浩的冷漠而委屈不解。
在这种气氛紧张、人均心率一百二的场合，这个叫陈浩的少年，竟然……在讨债？
讨四百三十四块钱的债？
“混账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陈浩拽到自己身后，脸上挤出无比歉意的笑容，对着赵宏远连连躬身。
“赵总，对不住，对不住！犬子不懂事，他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他救了林溪小姐，是我们陈家的荣幸，怎么能提钱呢？这事儿……”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宏远抬手打断了。
赵宏远没有看陈明，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定在陈浩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
那张脸上，没有同龄人面对他时该有的敬畏或紧张，没有救了人之后的邀功或自得，更没有被父亲当众呵斥的窘迫或羞恼。
有的，只是一片坦然。
仿佛他做的，不是救了一个豪门千金，而只是帮邻居大妈扛了一袋米上楼，现在来收五毛钱的辛苦费一样。
有意思。
这个叫陈浩的少年，实在太有意思了。
赵宏远纵横商海半生，阅人无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年轻人。
他心中的怒火，竟然在这荒诞的一幕中，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挥退了想要上前来打圆场的王队长，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夹，直接抽出一张支票簿和一支万宝龙的钢笔。
“陈浩是吧？”赵宏远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你救了我的女儿，这份恩情，不是几百块钱能衡量的。”
他刷刷刷地在支票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撕下来，递到陈浩面前。
“这里是一百万。密码六个零。算是叔叔的一点心意，你拿着，以后上大学、创业，都用得上。”
一百万！
陈明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直了。
王队长和几个警员也是一脸艳羡。这小子，真是走了大运了！救个人，直接换来了一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财富！
林溪也惊讶地捂住了嘴，她看着陈浩，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她希望陈浩能收下，这样，他们之间就多了一份无法割舍的联系。
然而，陈浩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张支票。
然后，他把它推了回去。
“赵总，你搞错了。”
陈浩的语气依旧平淡，“我说了，一码归一码。我送她来医院，你付医药费，天经地义。至于救人的人情……我没打算要，你也别想给。”
他顿了顿，看着赵宏远愈发惊诧的脸，补充道：“因为我怕你给不起。”
你给不起！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
整个病房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陈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这个儿子，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敢这么跟赵宏远说话！
赵宏远愣住了，随即，他笑了。
不是商业化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你给不起’！我赵宏远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这么说话！”
他收回支票，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强求了。”赵宏远从皮夹里抽出一沓红色的钞票，数了五张递过去，“四百三十四，我给你五百，不用找了。”
陈浩接过了钱，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顺势收下。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又一次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他从那五百块里，抽出四张，然后又从自己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十块钱，一并塞回赵宏远的手里。
“赵总，我说过，一共四百三十四块。但是，”陈浩晃了晃手里的那张百元大钞，“我没零钱找你。所以，就收你一百，剩下的三百三十四，就算我白送了。”
赵宏远：“……”
陈明：“……”
王队长：“……”
这他妈是什么神仙脑回路？
找不开钱，所以宁愿自己亏三百多，也不占对方六十多块的便宜？
这已经不是清高了，这是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划清界限！
赵宏远看着被塞回手里的三百五十块钱，哭笑不得。他感觉自己今天受到的冲击，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
“爸，我们走吧。”陈浩办完了事，拉了一下还在石化状态的陈明。
陈明如梦初醒，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陈浩走出了病房。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赵宏远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小李，给我查！动用一切关系，把那个叫李俊杰的小畜生，还有他全家，给我查个底朝天！还有，溪溪同学聚会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我都要他们的详细资料！三尺之内，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给我发匿名短信的人挖出来！”
……
回家的路上，黑色的奥迪A6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陈明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但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爸。”陈浩率先打破了沉默。
“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陈明终于爆发了，他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扭过头冲着陈浩怒吼，“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那是赵宏远！青州的天！他给你一百万，你为什么不要？你是不是傻？有了那一百万，你……”
“有了那一百万，我这辈子就得给他当狗，对吗？”陈浩平静地打断了他。
陈明愣住了。
“爸，你是个律师，你应该比我更懂。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免费的一百万。”陈浩看着窗外的夜景，声音悠远，“他今天能给我一百万，明天就能让我去替他顶罪。他女儿的人情，太贵了，我要不起。”
陈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是啊，他自己就是玩弄规则的顶尖高手，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百万的冲击力太大，让他一时乱了方寸。
车里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陈浩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爸，今天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我妈说啊。”
“废话！当然不能说！”陈明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梗着脖子道，“我……我不是怕她！我是怕她担心！”
“哦——”陈浩拉长了音调，“原来不是怕老婆啊，我还以为我们家，你说了不算呢。”
“臭小子！你找打是不是！”陈明被戳中心事，老脸一红，作势欲打。
父子俩的笑骂声中，车子重新启动，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有些事，是瞒不住的。
刚一进家门，客厅的灯就“啪”的一声亮了。
穿着睡衣的刘芳正端着一杯水，站在客厅中央，眼神锐利地在父子俩身上来回扫视。
“说吧，”刘芳放下水杯，双手抱胸，“这么晚回来，一个个跟做贼似的，干什么亏心事了？”
陈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赔笑：“没……没什么，公司有点事，我带着小浩去吃了个宵夜。”
“宵夜？”刘芳冷笑一声，指了指陈明被扯歪的领带，又指了指陈浩衣服上的褶皱，“哪家宵夜摊子这么刺激，还需要动手啊？陈明，你别想骗我，你一撒谎，眼珠子就往左边瞟。老实交代，到底怎么了！”
陈明彻底没辙了。
在外面，他是叱咤风云的陈大状。在家里，他就是个被老婆拿捏得死死的气管炎。
他叹了口气，把事情的经过，掐头去尾，挑着能说的部分讲了一遍。
“什么？！”刘芳一听，柳眉倒竖，一把将陈浩拉到自己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他们警察凭什么抓我儿子！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吗？肯定是那个叫林溪的女孩不正经，勾引我儿子！”
陈浩听得满头黑线。
妈，你的脑回路，好像比我还清奇啊。
“后来都解释清楚了，没事了，没事了。”陈明赶紧安抚。
刘芳这才作罢，但依旧愤愤不平：“以后离那个姓林的远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个姓赵的，有钱了不起啊！我儿子救了他女儿，他还想用钱来羞辱我儿子？我们陈家不稀罕！”
看着母亲全力维护自己的样子，陈浩心中一暖。
前世，也是这样。在他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只有父母，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他们失望。
回到自己的房间，陈浩打开了那台老旧的“大头”电脑。
伴随着一阵熟悉的拨号音，他登陆了那个承载了他整个青春的软件——QQ。
刚一上线，右下角的企鹅头像就开始疯狂闪烁。
班级群“高三（1）班我们是冠军”里，消息已经99 了。
“卧槽！大新闻！有人看到陈浩和林溪去如家了！”
“真的假的？学霸也这么狂野？”
“@李俊杰，杰哥，你女神被人拐跑了啊！”
“林溪手机关机了，联系不上，不会出事了吧？”
李俊杰也在群里发了言：“@全体成员，谁有陈浩的联系方式？我很担心林溪的安全！”
看着这些虚伪的言论，陈浩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在聊天框里，慢悠悠地打下了三个字。
【学霸陈浩】：你们猜。
点击，发送。
一瞬间，整个班级群，炸了！
就在这时，一个私聊窗口弹了出来，是林溪。
【溪水潺潺】：陈浩！你终于上线了！你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太过分了！
【溪水潺-】：我已经跟他们解释了，说我没事，已经到家了。
【溪水潺潺】：你为什么不解释？你为什么要在群里说“你们猜”？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误会更深？
看着屏幕上接连跳出的质问，陈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没有回复。
只是熟练地点开林溪的头像，在权限设置里，找到了那个选项。
【在线对其隐身】
点击，确认。
从此，在他的世界里，林溪的头像，将永远是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