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礼堂里闷得像个蒸笼。
头顶的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的全是燥热的空气和青春期少年身上混杂的汗味。
主席台上，教导主任正拿着稿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到近乎催眠的语调，宣读着中考百日誓师大会的开场白。
台下的学生们早已东倒西歪，昏昏欲睡。
刘星打了个哈欠，将视线从讲台上移开，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周围。
就在这时，礼堂侧门忽然被推开，一阵微小的骚动从门口传来。
几个校领导满脸堆笑，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形挺拔，一身深色的西装剪裁得体，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久居上位的气场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所到之处，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平息。
老师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学生们也好奇地投去目光。
当那个男人一步步走上主席台，从校长手中接过话筒时，刘星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对劲。
这个人的轮廓，太熟悉了。
尤其是当他习惯性地抬手扶了一下镜框，眉头不经意间蹙起的瞬间，那股子严肃又带着几分执拗的神态，让刘星的记忆瞬间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里坐着一个身影，总是将自己缩在角落，沉默得仿佛不存在。
季杨杨。
那个上课睡觉、下课失踪，一提起赛车眼睛里才会迸发光芒的孤僻少年。
刘星的视线在主席台上的男人和最后一排的少年之间来回跳跃。
眉眼，鼻梁，嘴唇的弧度。
太像了。
尤其是那紧锁眉头的习惯，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复刻出来的。
一个荒诞又合理的念头在刘星脑海中炸开，与另一个时空的电视剧《小欢喜》的剧情缓缓重合。
原来如此。
“同学们，老师们。”
主席台上，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礼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季胜利。”
简单的自我介绍，却让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季胜利？是我们区的区长？”
“天呐，区长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季胜利对台下的反应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继续着慷慨激昂的讲话。讲话内容无非是些鼓励和期许，但最后宣布的消息，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彻底点燃了所有学生的神经。
“为了激励同学们奋勇争先，区里决定，将在一个月后的全区联考中，对总分排名前五十的学生，进行区级表彰！”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并给予丰厚的奖学金！”
“轰——”
热血上涌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整个礼堂。
奖学金！区级表彰！
这两个词汇对于一群即将面临中考压力的初中生来说，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大会在学生们沸腾的情绪中结束。
人群开始像潮水般向礼堂外涌去，刘星却按着没动。他的视线锁定了主席台的一角，区长季胜利正在和校长亲切握手，身边围着一圈校领导。
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旁人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伸手一把拽住身边正准备离场的季杨杨的手腕。
“干嘛？”
季杨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皱眉想要甩开。
刘星没说话，只是用不容反抗的力道，拉着他朝着领导们所在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路过”。
一步，两步。
在距离那群西装革履的大人物只有三米远时，刘星脚下仿佛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恰到好处地停在了季胜利的面前。
“哎呀，季区长！”
刘星的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那份夸张的“偶遇”神态，演技精湛得足以拿下一座小金人。
季杨杨的脸都僵了，他完全没搞懂刘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错愕地站在原地。
这突如其来的搭话，让正在交谈的校领导们都停了下来。
季胜利也有些意外，他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灵动的学生。
“同学，你认识我？”
他的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上位者惯有的审视。
“当然认识！您是我们区的父母官，我可经常在新闻上看到您！”刘星的马屁拍得不轻不重，既表达了尊敬，又没有过分的谄媚。
他紧接着说：“季区长，刚才听了您的讲话，我真是热血沸腾，深受鼓舞！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季胜利被他这套少年老成的说辞逗乐了，威严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哦？你说说看。”
“我认为，”
刘星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郑重。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清澈地直视着季胜利。
“教育，它的核心目的，不应该仅仅是追求分数和排名。更重要的，是应该与时俱进，是应该发现并尊重每一个学生的个性化发展。”
这番开场白，让周围的校领导们都变了脸色。
一个学生，当着区长的面，公然谈论教育的核心？
太大胆了。
刘星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周围凝固的气氛，他继续说道：“比如，有些同学可能在文化课上表现平平，但他们在其他领域却有着惊人的天赋。像是体育，像是艺术，甚至是……”
他的声音在这里微微一顿，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身旁面色紧绷的季杨杨。
“……甚至是赛车。”
“如果我们的教育体系，能给这些拥有特殊才能的学生，多一些包容、理解和支持，为他们提供施展才华的舞台，或许他们未来能以另一种方式，为这个社会做出更大的，甚至是无可估量的贡献。”
“毕竟，成才的道路，从来都不应该只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一条。您说对吗，区长？”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这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逻辑之清晰，见地之深刻，完全不像一个初中生能够说出来的。
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现代教育最核心的痛点之一。
校长和老师们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季胜利却静静地看着刘星，眼神里最初的审视，早已变成了纯粹的欣赏。
他频频点头，那严肃的嘴角，竟然缓缓上扬。
“说得好！说得非常好！”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刘星的肩膀，动作里充满了赞许。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区长，我叫刘星！”
刘星立正站好，声音洪亮。
“刘星……我记住你了。”
季胜利笑着，又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长。
一旁的季杨杨，从头到尾，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在他印象里，永远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刘星，竟然能和自己那个威严、古板、说一不二的父亲，进行如此平等的对话。
甚至……
甚至让父亲露出了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赞许表情。
在季杨杨的认知里，父亲是天，是不可违逆的权威。他与父亲之间，永远只有命令与服从，指责与沉默。
可现在，刘星打破了这一切。
他用一种季杨杨无法理解、却又无比向往的方式，站在了父亲的面前，赢得了尊重。
这一刻，季杨杨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他看着刘星的侧脸，那个平日里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同学，此刻在他眼中，形象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高大。
这个刘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趣的伏笔，就此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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