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省城,一处守卫森严、环境清幽的大院。
一辆黑色的奥迪A6L无声地滑行至一栋古朴而不失大气的二层小楼前停下。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先迈出来的,是一双穿着精致高跟鞋的玉足,接着是包裹在香奈儿经典粗花呢套装里的窈窕身影。凌薇下了车,她今天略施淡妆,长发挽起,显得既干练又比在县委时多了几分柔和。但她眼神中的锐利和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丝毫未减。
她绕到另一边,亲自拉开了车门,对着里面的人伸出手,脸上带着明媚甚至有些甜腻的笑容:“老公,到了,下车吧。”
萧遥从车里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凌薇提前为他准备好的藏青色西装,剪裁合体,面料考究,将他挺拔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只是,这身昂贵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似乎仍有些拘谨,与他刻意表现出来的、略带局促的神情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看了一眼眼前这栋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小楼,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静谧到极致的环境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岗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一切,都被凌薇看在眼里。
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整个身体几乎贴在他身上,柔声安慰:“别紧张,就是回家吃个便饭。我爸我妈早就想见见你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当然,这力量更多来源于她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萧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点了点头:“嗯。”
他知道,今天要见的,才是真正决定他命运的人。凌薇的父亲,凌保国,那个名字经常出现在江东卫视新闻和省级文件上的男人,实打实的正部级领导,现任江东省省委书记。还有她的母亲,苏静妍,执掌着庞大商业帝国的副部级央企董事长。
这扇门之后,是江东省真正的权力核心圈。
保姆早已恭敬地等在门口,微笑着引他们入内。
屋内装修并非极尽奢华,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底蕴和品味。墙上挂着一些看似普通却意境深远的字画,多宝格里摆放着一些陶瓷和工艺品,沙发是舒适的中式实木款式。
听到动静,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实际年龄应更大)的男子,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中式立领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如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场。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空间的中心。
这便是凌保国。
旁边是一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女士,穿着剪裁优雅的连衣裙,容貌与凌薇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雍容华贵,时间似乎格外眷顾她,只在眼角留下了些许智慧的纹路。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目光落在凌薇和萧遥挽着的手臂上,带着审视,也带着好奇。她是苏静妍。
“爸,妈!”凌薇松开萧遥,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过去,先拥抱了一下母亲,然后又跑到父亲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我们回来啦!这就是萧遥!”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县委书记,完全就是一个回到父母身边撒娇的小女儿。
萧遥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二老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至极,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伯父好,伯母好。我是萧遥。”
凌保国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打量着萧遥,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人心。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力。
苏静妍则笑着打破了沉默:“好好,一路辛苦了吧?快过来坐。小萧是吧?常听薇薇提起你,果然是一表人才。”她的话语温和,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欢迎,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感。
几人落座。保姆端上茶水。
凌薇紧挨着萧遥坐下,几乎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身上,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给他传递力量和安全感,也向父母宣告她的占有和坚持。
“小萧,”凌保国终于开口了,声音平和,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听薇薇说,你现在在云川县委工作?”
“是的,伯父。”萧遥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回答得一丝不苟,“在县委办综合科,主要负责一些文稿起草和会议记录工作。”
“基层锻炼很重要。”凌保国点了点头,语气像是上级对下级的常规勉励,“年轻人在下面多看看,多学学,打好基础,未来的路才能走得更稳。”
“伯父说得是,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脚踏实地,认真向领导和同事们学习。”萧遥的态度谦逊得无可挑剔。
苏静妍则更关心生活方面:“小萧家里是做什么的?父母身体都还好吧?”
来了。核心问题。
萧遥的心提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甚至露出一丝属于寒门学子的坦诚和不易察觉的自卑:“谢谢伯母关心。我家在豫省那边的农村,父母都是农民,身体……都还挺硬朗的。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上高中。”
他没有任何隐瞒,也无需隐瞒。这些事情,恐怕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摆在凌保国和苏静妍的案头了。
果然,凌保国和苏静妍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苏静妍温和地笑了笑:“农民好啊,朴实勤劳。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大学生,很不容易。”话语是夸奖,但背后的阶层差异,昭然若揭。
凌薇似乎怕萧遥难堪,立刻插话,语气带着骄傲:“爸妈,萧遥可厉害了!他大学年年拿国家奖学金,还是我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在乡镇锻炼的时候,他们领导都夸他能力强,肯吃苦!”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萧遥的优点,仿佛在推销一件稀世珍宝。
凌保国安静地听着,偶尔喝一口茶,不置可否。
午餐时间,气氛依旧保持着一种礼貌的和谐。菜肴精致但不算铺张,席间交谈也多围绕一些时事政治、经济形势等不痛不痒的话题。凌保国偶尔会问萧遥一两个关于基层工作的具体问题,萧遥都谨慎而条理清晰地回答了,既展现了思考,又绝不逾矩。
他的表现,可以说超出了凌薇的预期。她原本还担心他会过于紧张或者露怯,但他没有。他表现得体、谦逊、懂事,虽然能看出紧张,但更多的是那种面对大人物时正常的反应,甚至还有一种底层摸爬滚打带来的、不同于大院子弟的沉稳。
午餐后,凌保国站起身,对萧遥说了一句:“小萧,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凌薇立刻紧张起来,抓住父亲的手臂:“爸!”
凌保国拍拍女儿的手,眼神深邃:“放心,只是聊几句。”
萧遥的心也提了起来,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站起身,恭敬地应道:“是,伯父。”
书房很大,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柜,藏书浩如烟海,涉及政治、经济、历史、哲学。一张宽大的书桌摆在窗前,上面文件堆放整齐。空气里弥漫着书香和淡淡的墨味。
凌保国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萧遥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腿上,目光恭敬地垂着。
凌保国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却重若千钧。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敲在萧遥的心上:“萧遥,薇薇的心思,你应该很清楚。她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包括她的婚姻。”
萧遥抬起头,迎向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诚恳地说:“伯父,我明白。凌书记……凌薇她对我很好。”
“抛开她的身份,我的身份,她母亲的身份,”凌保国的语气依旧平淡,“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萧默然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然后才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伯父,我知道,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都配不上凌薇。我们的出身、背景、经历,相差太远。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凌薇选择我,我会用我的一切去对她好,去保护她,不让她失望。我会努力奋斗,努力追赶,努力让自己……至少在未来,能够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他没有直接回答合适与否,而是表明了一种态度,一种决心。这种回答,既承认了现实差距,又表达了进取心,远比空洞的誓言听起来真实。
凌保国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要判断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心。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树影婆娑。
萧遥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声音。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决定他刚刚看到的所谓“前程”是真是幻。
终于,凌保国缓缓靠向椅背,语气听不出喜怒:“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路,要一步一步走,要走在正道上。有些底线,不能碰。明白吗?”
这既是警告,也是……某种程度的默许?
萧遥立刻表态,语气郑重如同起誓:“伯父的教诲,我铭记在心。一定谨守本分,严守纪律,绝不行差踏错!”
凌保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好了,出去吧。薇薇该等急了。”
萧遥站起身,再次躬身,然后才转身,一步一步,稳定地走出了书房。关上书房门的刹那,他的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客厅里,凌薇立刻迎了上来,抓住他的手,急切地低声问:“我爸跟你说什么了?他没为难你吧?”
萧遥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没有,伯父只是勉励我好好工作。”
苏静妍也走了过来,笑容依旧温和:“好了,薇薇,别瞎担心了。你爸又不是老虎。小萧,以后常来家里坐。”
离开凌家小楼,坐回车里,凌薇立刻又恢复了粘人模式,抱着他的胳膊,兴奋地计划着婚礼的细节,要去哪里拍婚纱照,要请哪些人……
萧遥微笑着听着,不时点头。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省城的繁华渐渐被甩在身后。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目光再次变得深不见底。
凌保国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
“有些底线,不能碰。”
可是,伯父大人,您可知……
对于一无所有、渴望攀上巅峰的人来说,所谓的底线,往往就是用来突破的。
通往权力之巅的路,本就遍布荆棘与深渊。
而他,早已做好了踏碎一切障碍的准备。
包括,底线。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