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绿上辈子就曾听奶娘说过疑心长房的话。
不过当时她刚失了父亲,正六神无主,几房叔伯长辈们又讨论着要离家远行、投亲避难,除了长房大伯父,谁也没说要带上自己。还有人觉得她是薛德诚之女,最容易吸引官府注意,会牵连同行的族人。
她听着这些话,心里确实也生了犹疑,担心自己会被亲族所弃。因此,奶娘劝她离开族人,前去投奔未婚夫一家,她就答应了。
这辈子由于谢怀恩大人的存在,父亲的罪名尚未有定论,形势并没有上辈子那么糟糕,族人们没说要逃走,大伯父一家也对她关爱有加,她只当奶娘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没想到奶娘还是对薛氏族人产生了猜疑。
昨天薛绿告诉奶娘,自己将家中二百亩的田产归入宗族做了祭田时,就看到对方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哪怕奶娘没开口,她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因此已经说清楚了原因。
可惜,奶娘看起来并不能理解。她大概以为薛家不会有事,根本不用担心家产会被查抄充公。
薛绿只能说:“我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朝廷选择了耿大将军,冤枉了爹爹,好歹我们家这两百亩地还能保住,不会被官府抄没了去。将来我们靠着族中祭田,也不愁温饱。
“这件事是我做的主,大伯父只是顺着我的意思办事罢了。他为了稳妥起见,同样也把长房的部分田产拨做了祭田,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做。”
奶娘有些尴尬:“姐儿,我知道自己可能多心了。可姐儿如今没了爹娘,婚事也不知顺不顺利,我少不得要为姐儿多考虑考虑。
“若是叫石家知道姐儿将来陪嫁的田产少了许多,定会不高兴的。就算他家不说啥,姐儿将来进了石家的门,手里少了花销,日子也不好过不是?”
薛绿忍不住皱了眉头,不明白奶娘为什么还执着于让她嫁进石家。她这回去德州,就是冲着退婚去的,不可能再与石宝生纠缠下去了。她陪嫁多少田地,又与他有何相干?!
罢了,等奶娘看到石家人露出真面目,就会改变想法了。此时与她争吵,根本毫无意义。
薛绿转过身,上了马车。
薛长林这时候正好走了过来,听到了奶娘的话尾,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石宝生背信弃义,辜负师恩,根本就不是良配。十六娘与他家退了亲,也省得受他家的气了。周婶子怎么还说十六娘要嫁进石家呢?”
奶娘没提防他在自己身后,还听到了自己的话,顿时露出了心虚的表情:“大少爷,石家哥儿是老爷为姐儿选定的夫婿……”
“就算他是七叔生前为十六娘选定的夫婿,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证明他不是十六娘的良配了。”薛长林依然无法理解奶娘的想法,
“十六娘都下了决心要退婚,此番去德州,就是为了从石家人手中取回七叔的遗物。两家注定要分道扬镳,你为何还把这门婚事挂在嘴边上呢?”
奶娘目光闪烁地低头不语。她如今对长房并不信任,自然不会对薛长林说实话。
可薛长林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周婶子,你是十六娘的奶娘,从小看着她长大,想必也真心盼着她好吧?石宝生不是好人,十六娘将来会有更好的婚配,你就别老惦记着石宝生了。”
奶娘小声说:“大少爷,我们姐儿的婚事是老爷定的,不能由得你们长房说几句话,就随便改了去。退了石家的婚事,谁知道你们会给姐儿寻什么人呢?石家好歹知根知底……”
“你……”薛长林气得笑了,正要驳斥回去,却听得身后传来老娘的声音:“吵什么呢?天色不早了,行李都还没装车,你在这里磨蹭什么?!”
薛长林顿时收了脾气,回身乖乖应话:“娘,我这就装行李去。”
他匆匆往自家马车那边去了,他的母亲王氏盯着奶娘看了几眼,淡淡地说:“周婶子,你是十六娘的乳母,想必也是一心为十六娘着想的。倘若有什么人胆敢伤害十六娘,你定会拼了命地护着她,是不是?”
“这是当然!”奶娘忙道,“大太太,姐儿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便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护她周全的!”
“好,只要你记得这句话就行。”王氏也不多言,转身便走了。
奶娘有几分醒过神来,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表情十分复杂。
一直在马车里倾听车外动静的薛绿掀起了车帘:“奶娘,咱们这一出门,家里就没人守着了。虽说大伯娘他们会帮着照看屋子,但到底不如自家人方便。
“要不……你还是留在家里等我们回来吧?放心,不会花太多时间的。石家不敢扣下东西不还,我们有谢家和兴云伯府肖家撑腰呢。”
奶娘忙转身道:“姐儿说什么呢?你要出远门,我怎能不跟着?你跟着一群男人出门,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我如何能放心?!”
她抱着包袱上了马车,掀起车帘瞅见长房的人还在自家门前忙活,不曾到四房门前来,便回身压低声音,对薛绿道:
“我知道姐儿心里恼怒石家行事,长房也愿意帮着姐儿退婚,可婚姻大事,关系到姐儿的终身,姐儿还是三思为好。
“这门婚事好歹是老爷为姐儿千挑万选来的,石家哥儿又有秀才功名在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若是退了婚,老爷又没了,将来姐儿的婚事要怎么办?
“若是交给长房去定夺,天知道他们会给姐儿寻个什么样的人呢?一旦错配了姻缘,姐儿的一辈子可就都葬送了呀!”
奶娘苦口婆心,但薛绿却觉得十分刺耳:“大伯父大伯娘一向对我很好,堂兄们也十分友爱,奶娘实在不该猜疑他们对我的用心。若是为了田地的事,我先前已经解释过了,那是我的主意……”
“我不是那意思!”奶娘欲言又止,“就算长房是真心待姐儿,可大老爷的身份与人脉终究没法与咱们老爷相比。老爷能从门生中挑选出前程看好的石家哥儿,可大老爷又能找到什么人呢?
“长房认得的都是春柳县里的寻常读书人,有几个是配得上姐儿的?若是最终挑中的是那一辈子都没有出息的庸人,岂不是耽误了姐儿的终身?!”
薛绿无奈地说:“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我已经拿定了主意,是一定要退婚的了。况且,奶娘……”她顿了顿,“如今不是我要不要退亲的事,人家石家恐怕也巴不得与我划清界限呢。”
“不可能!”奶娘忙道,“石家哥儿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一时糊涂,等想明白了,就会回来向你赔罪了!姐儿只管放心!”
她怎么可能放心?奶娘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敢替石宝生打这样的包票?
薛绿忍不住挑起了眉头,觉得奶娘的话实在太奇怪了。
她明明忠于薛家,也真心关怀自己,为何偏在石家这门婚约上,如此固执己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