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薛绿独自站在自己的房间中,将两个大包袱严严实实打好了结。
这俩包袱里装有几套换洗衣物,两套秋季女装,一套男装,还有一套是初冬穿的棉袄与连帽斗篷,全是用结实耐用、颜色又不起眼的布料所制。
男装是她从前跟着父亲出门游玩时做的,当时留有余量,如今还算合身。
此外还有两双结实的新鞋和一双防雨防水的小羊皮靴。即使她在外滞留到冬天,也能应付过去了。
一旦被迫出行,在隆冬季节到来之前,她无论如何也得找到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
除此以外,她还将家里的金银饰物全都装进锦囊中,密密封起来,准备了四个装有散碎银子的荷包,铜钱也特地用匣子装好,出门时随时可以带走。
家里原有两辆车,两匹马,一头驴,不过先前父亲薛德诚打算将自己的收藏提前运走时,用上了那辆大马车,如今已被石家人连车带收藏一块儿卷走了,剩下的一辆车,还是与马搭配起来更实用些,走得也更快。
薛绿决定,倘若真要出逃,她就选择马车为交通工具,到了实在过不了车的地方,弃车骑马也一样能走。
只是她的骑术实在寻常,缓行没问题,急驰就撑不住了。在关系到父亲身后清名的判决下来之前,她得空时还是得多练练骑术,以防万一。
虽说家里还有骑术出众的老苍头,堂兄们也学过骑马,可以带着她同行,但她总不能事事都指望旁人,万一遇到需要她独自骑马逃生的情况呢?
薛绿又把家里常备的成药和药材翻出来,用匣子装好,与包袱放在一起。
她寻思着,这几日是不是让奶娘将家里的一部分粮食提前做成干粮呢?若是等到有确切消息来再动手,只怕来不及。
她目前能做的准备似乎就只有这些了,但愿最终用不上吧。
这么想着,她又将视线转向另一个匣子。
这是她从父亲的书房暗格里找出来的,里头是家里房子的地契,以及父亲名下土地的契书。
她父亲虽然不曾出仕为官,但有进士功名在身,当年殿试的排名也不低。
可惜父亲考上后,就有人传来了他恩师急病去世的消息。他因为感激师恩,同时也是顾及舆论,便放弃选官,回乡守孝。其实他原是很有希望被选入六部观政的。
为师守孝三年后,她父亲又接连遭遇了父母病亡,以及隔房叔伯去世,长长短短的孝期加起来,小十年都过去了。
他已习惯了在乡间教学的闲逸生活,索性就不再谋求出仕。可他既有进士功名在,族人亲友与乡邻们又怎会视若无睹?
饶是她父亲薛德诚行事节制,名下也被人挂了五百多亩的地,替这些地真正的主人避开沉重的赋税。
如今父亲已亡,不管有没有附逆罪名的事,都不可能再为这五百多亩地的主人提供庇护。薛绿打算将地契交给大伯父薛德生,请他代为交还原主,也省得人家心里嘀咕。
剩下的五百亩地,有两百亩是他们家自有的,剩下三百亩,则是父亲恩师黄山先生遗孀杜夫人的遗产,她老人家临终前亲口交给小弟子薛德诚继承的。
黄山先生无儿无孙,去世得突然,家人门生都猝不及防,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小弟子薛德诚刚考完殿试不久,顾不上选官,就急急赶去德州奔丧,得知师母杜夫人身后孤单无依,便奉师母回春柳县养老。
杜夫人身家颇丰,安顿下来后,就在春柳县置办了三百亩地,以供日常花销。薛家人对她精心侍奉,因此她去世前便将自己名下所有财物、产业与亡夫收藏都留给了小弟子薛德诚。
薛德诚因此坐拥千亩良田,一跃成为春柳县数得上号的大地主。若非如此,县令谢怀恩大人被讨燕大军的军官二次索要军粮时,也不会命人特特给薛德诚送信,邀他到县衙去议事。
当时受邀的士绅乡贤,皆是县中大户,家中钱粮丰足。谢怀恩大人原是打算向众人借粮的,没想到这借粮之事还未谈妥,催粮官就将所有人都杀了,过后还抢了县衙的官仓,再将几个受害者家在县城的粮仓也一劫而空。
丰厚的身家,给县中大户带来的,竟是祸非福。
薛绿暗暗咬牙,心想待自身困境得解,定要打听清楚这凶手的身份来历,寻机会报了杀父之仇才是!
就算此人有耿炳文大将军的看重又如何?用不了多久,耿大将军就会大败于燕军,自身尚且难保,还谈何庇护杀人凶徒?!
春柳县这三十多个苦主里,不但有县令谢怀恩这个东宫旧臣,以及薛德诚这个未出仕的进士,还有两位致了仕的官员,以及邻省卫指挥使的亲叔,另有举人、秀才等,亲友人脉皆不可小觑。
只要朝廷下定论的动作别太快,别赶在耿炳文大将军兵败前就往苦主头上栽了罪名,各家总有回旋打点的余地。
上辈子无辜被杀的县令是汪老大人,出身资历皆寻常,比不得东宫旧人出身的谢怀恩大人,连河间知府都在为其喊冤。那凶徒想要早早定下死者的罪名,可没上辈子那么容易!
薛绿再次在心中激励自己,手上已将几种不同来历的田地契约分门别类,装进了不同的匣子里。
旁人寄名的田地需得归还原主。杜夫人留下的田地因是人尽皆知,归薛德诚所有,不好转到他人名下,只能暂时寄存。
倘若有黄山先生的其他门生来搭救薛家,薛绿也不在意将这些田产转送出去。只是原本就在他们这一房名下的田地,就有些不好处置了。
父亲无子,即使无罪,薛绿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些田地全数充作自己的奁田,还得与大伯父商量一番才行。
倘若族中不许,那她索性只留下一小部分充作嫁妆,其余都归为祭田。那样即使父亲冤情不得昭雪,她只能沦为罪眷逃亡,好歹这祭田是宗族所有,不会被官府尽数收没了去。
薛绿将田契地契都收拾好,严严实实地锁进了柜子里,才回到桌边坐下。
桌上还有一把长剑,是她父亲年轻时托人铸造的,原是预备着去府城、京城赶考时,路上带着防身所用,但一直没派上过用场,连刃都没开过,平日里都是挂在书房墙上作个摆设。
如今薛绿能在家里找到的像样武器,就只有这把剑了,其余柴刀、菜刀或裁纸薄刃之类的都不中用。正巧她上辈子在宫中习剑两年,自问还算得心应手。倘若当真要被迫逃亡,这把剑便是她行走在外的倚仗了。
只是……在那之前,她如今这具娇生惯养、从未习过半点武艺的身体,还得重新拾起上辈子的本事,先把剑招熟悉一番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