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屋里还黑着呢,李婆子那破锣嗓子就嚎开了。
“起来!都起来!一堆懒骨头!等着发丧呢?!”
我挣扎着爬起来,脑袋还昏沉着,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疼。
下意识往灰婆子那铺位瞟了一眼。
她好像还没起,被子鼓囊囊一团,没动静。
我心里有点不踏实,昨晚上她那样子,实在吓人。
“看什么看!赶紧滚起来干活!”李婆子一鞭子抽在旁边一个动作慢的婆子身上,骂骂咧咧,“今儿活儿多着呢!谁偷懒没饭吃!”
我们都赶紧爬下炕,胡乱套上那身又硬又臭的破衣裳。
灰婆子还是没动。
李婆子也注意到了,皱着眉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鼓囊囊的被子:“老瘟货!还睡!挺尸呢?!”
被子里没反应。
李婆子又使劲踹了一脚:“听见没!”
还是没动静。
李婆子脸色有点变了,嘴里骂着“装死”,猛地伸手一把将那破被子掀开了——
“啊——!”
站在旁边的几个婆子顿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齐刷刷往后猛退,脸都吓白了。
我也倒抽一口冷气,头皮一阵发麻。
灰婆子蜷缩在炕上,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黑黢黢的顶棚,嘴巴微微张着,脸上一点活气都没有了。
一只手耷拉在炕沿外,手指蜷着,像是死前想抓住点什么。
李婆子也吓了一大跳,往后蹦了一步,随即脸上露出极度的厌恶和烦躁,呸呸吐了两口唾沫:“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早就给老娘来这个!”
她粗着嗓门吼:“看什么看!都滚出去干活!你!还有你!”她随手点了两个年纪大些、脸色惨白的婆子,“去找领两张破席子来!把这老货卷了扔后山沟去!省得搁这儿发臭!”
那俩婆子吓得直哆嗦,但又不敢违抗,白着脸应了声,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屋里剩下的人大气不敢出,挤在一起,恨不得立刻离这铺位远远的。
李婆子叉着腰,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手:“都滚出去干活!别围在这儿触霉头!”
大家如蒙大赦,赶紧低着头往外涌,像是逃离什么瘟疫。
我混在人群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炕上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尸体,心里堵得难受。
就这么没了。
悄无声息。
像片叶子落下,没人在意。
我们被赶去清理前院结冰的路面,冷风飕飕地刮。
没人说话,都埋头干活,气氛压抑得可怕。
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俩去扔尸体的婆子回来了,脸色更难看,手抖得连窝头都拿不稳。
有人小声问了一句:“…扔远了?”
一个婆子点点头,声音发虚:“扔…扔后山那个野狗坡了…赶紧…赶紧扒拉点雪盖上了…”
另一个婆子突然干呕了一下,摆摆手,啥也吃不下了。
我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滋味更重了。
野狗坡…
我知道那地方,乱葬岗都没那么荒凉,专扔无名尸和被府里处置的下人,晚上野狗成群。
灰婆子捡的那个零件…
她到底藏哪儿了?
带在身上了?还是埋在这杂役处哪个角落了?
下午,李婆子骂骂咧咧地指挥我们清理灰婆子那铺位。
“把她那点破烂都烧了!省得招瘟病!”她嫌恶地捂着鼻子站得老远。
两个婆子忍着害怕,把灰婆子那床又硬又油的破褥子,还有几件打满补丁的破烂衣裳卷在一起,准备拿去灶房后头烧掉。
我心跳突然加快了。
机会!
也许就在这里面!
我赶紧上前一步,低着头说:“李妈妈,这…这些我来拿去烧吧,那边…那边柴火不好引,我懂点儿…”
李婆子狐疑地看我一眼:“你?”
旁边一个婆子也小声帮腔:“让她去吧李妈妈,她年轻,跑得快…”
李婆子大概也觉得这差事晦气,不想多管,挥挥手:“赶紧去!烧干净点!别留尾巴!”
“哎!”我应了一声,赶紧抱起那一卷散发着酸臭和死亡气息的破烂,快步往后院灶房方向走。
心脏怦怦狂跳。
走到灶房后头那偏僻的垃圾焚烧处,左右看看没人。
我迅速把那卷破烂抖开。
破衣裳里除了虱子,啥也没有。
我又抓起那床硬得能立起来的破褥子,手伸进去胡乱摸索。
褥子又脏又油,摸得我满手黑腻,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我强忍着恶心,手指仔细地一点点按压、摸索。
突然,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小疙瘩,缝在褥子角落的棉花里,外面还包了好几层破布!
找到了!
我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赶紧用指甲抠开那粗糙的缝线,把那小东西掏了出来。
是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铁制零件,黑黝黝的,沉甸甸,形状有点怪,一头有个小孔,另一头带着螺纹,表面还沾着点黑乎乎的油渍。
我虽然不认识这是具体干啥用的,但这冰凉沉重的触感,这精密的做工,绝对不是普通东西!
这就是灰婆子用命换来的证据!
我赶紧把这铁疙瘩死死攥在手心,冰凉坚硬的触感硌得生疼。
又把那堆破烂胡乱扔进火堆里,看着它们烧起来,冒出黑烟。
浓烟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我心里却烧着一团更烈的火。
灰婆子…
你放心。
你这东西…
不会白死。
我攥紧那枚小小的、沾着人命和油污的铁疙瘩,把它深深藏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转身往回走。
脚步沉甸甸的。
却又像是,踩在了实地上。
——————第18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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