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血玉三生劫 > 第一章 雪夜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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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五年冬,华北的风裹着雪渣子,刮在铁轨上,冻得铁都发脆。

南下的货运列车像条喘着粗气的老黑龙,在战火啃过的土地上艰难爬行——早误了点,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逃难的百姓缩在角落,溃散的兵痞斜挎着枪,还有些说不清来路的人,闷头坐着,谁也不说话。

空气里混着汗味、脚臭味,还有挥不去的恐惧,像块湿冷的布,裹得人喘不过气。

沈木棉缩在车厢连接处的铁皮角落,棉袄是捡来的,辨不出原本的颜色,破洞处露着棉絮,被风吹得乱飞。

冰冷的铁皮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冻得她骨头疼,可她双手死死护着高耸的腹部,指节捏得发白——每一次车轮碾过轨缝的“哐当”声,都让腹中传来一阵刀绞似的坠痛,像有只手在里面扯。

她不能在这里生。

绝对不能。

贴肉的地方藏着个小铁盒,还有半枚弹头,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却像团火,烧得她心口发紧。

这里面是沈家几十口人的命,是楚明澜最后塞给她的东西,绝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日本人、乱兵,或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搜捕队”。

突然——

“轰!!!”

一声巨响劈碎了夜,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震得车厢都在晃!

是炸弹!

不知道是没撤走的日军,还是山里的土匪,总之是冲这列火车来的!

整列火车像被拦腰斩断的巨虫,金属扭曲的“吱呀”声刺得人耳膜疼,最后一节车厢猛地脱轨,带着火星子翻滚着,撞在路基下的冻土上,“轰隆”一声,碎木和铁皮飞得到处都是。

人们的惊叫、哭嚎,混着硝烟味,瞬间填满了整个荒原。

沈木棉被巨大的冲击力抛起来,又重重砸在一堆破烂行李上,腹部先着的地,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温热的羊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浸透了棉裤,黏糊糊的,又很快被冷风冻得发僵。

“孩子……”她咬着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左臂传来一阵刺骨的疼,抬都抬不起来——怕是断了。

可她顾不上,远处已经传来零星的枪声,还有人在喊“搜!别漏了活口!”,是袭击者在找幸存者。

她不能被发现,绝不能。

她用没断的右臂撑着身子,从压着腿的扭曲铁皮下爬出来,指甲抠进冻土,流出血来也没知觉。抓起旁边一个没炸开的行李卷——里面大概是件旧棉袄,她踉跄着,连滚带爬地钻进铁路旁的荒草里,雪沫子灌进衣领,冻得她打寒颤,可脚下不敢停。

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雪粒子迷得她睁不开眼,腹中的绞痛一阵比一阵紧,像潮水般往上涌,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全力,眼前阵阵发黑。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双腿发软,快要栽倒时,才在一处背风的荒坡下,看见个半塌的看瓜窝棚——夏天看瓜农住的,现在只剩几根破木杆,盖着些枯草,勉强能挡点风。

她像头濒死的母兽,跌撞进去,用还能动的手扯了些干草堵住窝棚的破洞,然后彻底瘫在地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她这辈子最熬人的时光。

臂骨断了,没药没夹板,只能任由它歪着,一动就疼得钻心。

带的一点干粮当天就吃完了,她只能趁天蒙蒙亮时,爬出去找些干瘪的野果、草根,塞进嘴里嚼,涩得舌头发麻。腹中的孩子像是知道母体的艰难,躁动不安,催产的阵痛越来越猛,有时候疼得她只能蜷缩成一团,咬着牙,连哼都不敢哼——怕引来人。

她不敢生火,哪怕冻得浑身发抖,也只能把破棉袄裹得更紧些。

每一次听到远处有脚步声、马蹄声,她都赶紧把身子缩进窝棚最黑的角落,捂住嘴,心脏狂跳得快要蹦出来,生怕下一秒就有人掀开那层枯草。

又一个夜晚,北风突然变了脸,卷着今冬最猛的雪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窝棚上,像有人在用鞭子抽。

气温骤降,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贴在眉毛上,冻成了霜。

腹中的剧痛也在这时达到了顶峰,

一波比一波猛,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扯出来。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身下的干草,混着之前没干的羊水,黏糊糊的,又冻得发僵。

她躺在地上,蜷缩着,牙齿死死咬着一根枯木棍——怕自己疼极了咬舌,只能把木棍往嘴里塞,木头的碎屑扎进牙龈,渗出血来,也没知觉。

没有稳婆,没有热水,没有一句安慰的话。

只有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寒风,还有那仿佛永远不会停的剧痛。

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意识像要飘走,往一片漆黑的地方沉。

就在这时,那个身影突然清晰起来。

楚明澜站在窝棚破洞透进来的月光里,军装笔挺,肩上的星徽还亮着,他的脸很清楚,眼神里是她从没见过的温柔,还有点慌,像怕抓不住她。

“木棉……”他的声音像在耳边响,又像在很远的地方,盖过了风声和她的痛呼,“用力……活下去……为了孩子……别教她恨……千万别教她恨……”

别教她恨!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意识。

沈木棉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不是哭,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求生欲的喊!

“哇——”

一声微弱却清亮的啼哭,终于划破了这死寂的雪夜。

是个女儿。

小小的一团,浑身沾着血污,冻得发紫,像只刚生下来的小猫,连哭声都细得像蚊子叫。

沈木棉用颤抖的、几乎不听使唤的右手,摸索着从行李卷里找出块磨过的碎瓷片——是她之前藏的,怕遇到危险时用。

她咬着牙,用瓷片割断了脐带,动作笨拙,又怕弄疼孩子,眼泪掉在孩子身上,冻成了小冰粒。

她脱下身上最后一件还算干净的里衣——是楚明澜给她的,棉的,还带着点他的味道。

她把孩子紧紧裹在里面,揣进自己的棉袄里,贴在胸口,想用最后一点体温暖着这小小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她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血液好像在慢慢变冷,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不行……还有事没做……

她用最后一丝意志,挪动手指,探进襁褓,把那枚一直攥在掌心、焐得发烫的半枚弹头塞了进去,紧贴着孩子稚嫩的心口。

金属的冰凉激得婴儿颤了一下,哭声却奇迹般地低了下去,像感知到了什么,小小的手无意识地攥了攥,刚好握住了那枚弹头。

“念乔……”沈木棉贴着女儿冰凉的头顶,气若游丝,吐出这两个字——是楚明澜之前跟她说的,若生了女儿,就叫念乔,“念”是念想,“乔”是乔木,要她像树一样,好好活着。

说完,她的头无力地偏向一边,视线彻底陷入黑暗,最后一丝意识也沉进了无边的冰海。

风雪还在吼,窝棚里的干草被吹得乱飞,母女俩的气息微弱得像烛火,随时可能被寒风掐灭。

时间好像停了,又好像过得飞快,沈木棉的意识在黑与白之间徘徊,只凭着一股不肯松的劲,把女儿搂得更紧——哪怕自己的体温越来越冷,也想再护她一会儿。

不知道熬了几个昼夜,风雪终于歇了。

一束惨淡的阳光从窝棚的破洞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沈木棉青灰的脸,还有她怀里同样没什么生气的孩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模糊的人声,还有犬吠,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是搜救的人?

还是……那些要找她的人?

恐惧瞬间压过了求生欲,沈木棉猛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着孩子蜷缩进窝棚最黑、最脏的角落,用干草和破席子把自己和孩子盖得严严实实,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脚步声在窝棚外停了,有人用方言大声喊:“这边!爆炸那晚肯定有人跑这儿来了!”

“这有个窝棚!”

“进去看看!”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阳光涌进来,刺得沈木棉睁不开眼。

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村民端着土枪,探进头来,手电筒的光柱在窝棚里扫来扫去,照亮了地上的血污和散落的干草。

“嚯!真有人在这儿生过孩子!”一个年轻村民惊呼道,语气里满是惊讶。

“看着没人了……”另一个人皱着眉,“这天儿,这么冷,早冻僵了,走吧,别耽误功夫。”

就在他们转身要走的瞬间,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极细的啼哭——是楚念乔被冻得抽搐了一下,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等等!有动静!”

年纪最大的那个村民抬手拦住大家,他屏息听了听,慢慢走向那堆干草,手里的土枪握得紧,却没对准,只是用枪管轻轻拨开干草——

阳光落在沈木棉和孩子身上,老人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颤了:“老天爷!还活着!这娘俩……造孽啊!”他赶紧回头喊,“快!搭把手!抬回去!烧点热水,兴许还能救!”

沈木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感觉到几双粗糙却温热的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她和孩子抱起来,裹上了一件带着烟火气的旧棉袄——那是她这几天来,感受到的第一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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