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静,像浸了水的棉,沉得拉不动。
周绾那句试探的话刚落地,霍知行握着刀叉的手就顿了顿——银叉碰在瓷盘上,轻得像雪落在窗沿,却让她的指尖瞬间发紧,掐着餐巾的力道,把棉线的纹路都嵌进了肉里。
他抬眼时,目光没了昨夜的酒意,只剩深潭似的静,扫过她的发间,又落回她脸上,像在看一件刚上手的旧物,要辨出里面藏的痕。
周绾强迫自己软下来,微微歪着头,睫毛抖得像被风吹晃的小树苗,装出不懂事的模样——她得演好这个“影子”,演得柔弱,演得需要保护,才合他心里那份愧疚的意。
霍知行沉默了几秒,指尖在刀叉上轻轻蹭了蹭,才开口:“喝多了,难免说胡话。吓到你了?”语气平得像说天气,没承认,没否认,把话头轻轻拨开。
可越是这样,周绾心里越实——“婉宁”这两个字,一定是他心尖上碰不得的疤。
“没有没有。”她连忙摇头,拿起牛奶杯小口抿,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过快的心跳,“就是第一次见您那样,有点慌。”垂下的眼睫里,藏着一闪而过的了然——这一步,没白走。
早餐在这样的暗流里结束。
霍知行起身时,只丢下一句“今晚晚点回”,黑色西装的衣角扫过餐椅,没回头,连目光都没多留。
周绾靠在椅背上,长长吁了口气,手心的汗把餐巾浸出浅印——和他打交道,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稍不留神,就会摔进看不见的冷里。
但她不是没收获。
至少,她知道了“婉宁”的分量。
接下来,她要找更多关于这个名字的事——她是谁?
和霍知行是什么关系?
甚至……她是怎么离开的?
只有贴紧这个影子,她才能撬开霍知行的防备,摸到他藏的秘密。
心思定了,周绾回了客房。反锁门的瞬间,她像卸下了一层壳,走到行李箱前,翻开最底下的夹层——软布裹着的怀表,摸起来还带着点旧时光的凉。这是母亲楚念乔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塞的,指腹蹭着她的掌心,说“这表比命金贵,藏着我们的根”。
表壳是黄铜的,边缘被岁月磨圆了,露出里面的铜胎,像母亲手上磨平的老茧。表背刻的“周”字,浅得快要看不见,却被指尖摸得发亮——这是周家的姓,是父亲周暮生的记号。
她深吸一口气,拇指用力,“啪”的一声,表盖弹开。
表盘里的罗马数字褪成了淡金,像被时光洗过的旧纽扣,指针停在三点十分,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哪个黄昏,再也没动过。表盖内侧贴着张黑白照片,泛黄卷边,上面的女子侧坐着,梳旧式发髻,穿月白旗袍,领口绣的细梅,针脚密得像藏了话。
这是她的外婆,沈木棉,也是爷爷周振庭要守护的“沈家故人”。以前看这张照片,周绾只觉得心里酸——外婆的温婉,母亲的苦,都浸在这张纸上。可现在,拍卖会上陆教授的“旧物沾血”、霍知行对血玉簪的在意,突然像线一样缠上来——母亲留这表,绝不止是思念。
“背面的刻痕藏着回家的路。”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响。以前她以为“回家”是回北大荒,是找外婆的故乡,可现在指尖抚过表背,忽然懂了——这“路”,是真相,是霍家埋在地下的过去,是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答案。
她拿出手电,光打在表背上,一寸寸扫过那些杂乱的划痕。忽然在“周”字旁边,看见几道比头发丝还细的印子——是用针尖刻的,藏在磨损里,要很仔细才看得见。
那印子凑成个歪歪的十字,旁边还有两个小点,像……像老椴树上的疤!
心口猛地一跳。
北大荒的雪天突然清晰——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到老椴树下,指着树干上的十字疤说“记住这记号”。当时雪落在疤上,化了又冻,她还以为是娘怕她走丢,现在才懂,那是娘在指方向——怀表的刻痕,就是老椴树的坐标!
去年她在那树下挖出了布包,难道那里还藏着别的?
周绾的呼吸快了些,又把目光落回照片上。
她小心地把照片从表盖里取出来,背面空空的,可指尖蹭到右下角,有几点细得像沙的凸——不是相纸的糙,是刻意压的。
她把照片拿到台灯下,才看清是几处凸点,像……盲文?
以前做翻译时遇过视障人士,指尖摸过他们的书,也是这样的点。
可她不懂,那些点像藏了话,她却读不懂,像捧着一封没拆的旧信。
心口像被什么堵了,明明线索在手里,却抓不住——这盲文藏着什么?
和霍家的罪有关吗?
和她的身世有关吗?
她把照片贴回表盖,怀表攥在手心,铜的凉透过指尖传过来,像母亲在轻轻拍她的背。
1992年的广州,白兰花香从窗缝飘进来,可她知道,这座金色的牢笼里,只有这怀表是她的根。
不管这盲文多难懂,她都要找出来——这是娘留的路,是她对抗霍家的光。
她把怀表藏进贴身的布兜,那是母亲给她缝的,以前装过粮票,现在装着秘密。
窗外的天慢慢暗了,她看着桌上的拍卖图册,忽然笑了——霍知行以为她是影子,却不知道,她握着的,是能戳破他所有伪装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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