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血玉三生劫 > 第五章 烙痕辨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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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会医院的雨缠了整宿,晨光透进铁皮窗时还没歇,雨丝砸在檐角,“嗒嗒”声像把钝锯子,磨着人紧绷的神经。潮湿的风裹着雨腥气钻进来,吹得桌角的油灯火苗突突跳,把沈木棉的影子晃得歪歪扭扭——她坐了半宿,指尖反复摩挲那枚变形的弹头,金属凉意在指缝里钻,混着掌心的汗,滑溜溜的,像攥着块化不开的冰。

昨夜那些疑点还在脑子里转:日军的嫁祸弹、爹的银针、标着“澜”字的焦药方……恨意没散,却搅成了一团乱麻,连恨的方向都模糊了。

特护病房里,楚明澜的高烧还在往上窜,左肩的纱布早被脓水浸成了黑绿色,腐败的甜腥气飘过来,混着雨潮味,闻着让人胃里发紧。

“弹头取出来了,可毒素钻进骨血了!”玛莎嬷嬷端着清创盘进来,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皱纹里都藏着愁,“得把腐肉剜干净,不然这孩子……熬不过今晚。”她的手颤了颤,镊子撞在盘沿,“叮”的一声脆响,在这压抑的屋里格外刺耳。

木棉的目光掠过楚明澜涨红的脸,落在他垂着的右手上。

昨夜取弹头时,指尖触到的那丝凸起感突然清晰起来,像根细刺扎在脑子里。

外婆临终前攥着她的手,一遍遍画的那个手势、说的那句“霍家郎,掌心烙姓”,也跟着浮上来。

“我来。”她开口,声音平得没波澜,可捏着手术刀的指节泛了白——她要找的不只是毒腐碎片,还有那丝凸起背后藏的秘密。

手术刀尖挑开发黑的皮肉,“嗤”的一声,带着点焦糊的腥气飘过来。楚明澜在昏迷里也疼得浑身一颤,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把枕巾浸出深色的印子,连鬓角的头发都湿得贴在脸上。

木棉的眼神像结了冰,动作却稳得很,探针在血肉间细细摸索,每一下都轻得怕错过什么——她怕漏了那点异常,又怕弄疼他,两种心思搅在一起,比刀尖还磨人。

借着清创的空当,她拿起那枚弹头,用纱布蘸着酒精慢慢擦。

血垢和焦黑一点点褪去,在弹头底座与黄铜镀层的细缝里,她看见几道细得快要看不见的刻痕,得眯着眼、换着角度凑着油灯的光,才能勉强辨出:【品731-042】。

“品”是日文“部品”的缩写!

这个编号格式——爹当年夹在《军械札记》里的日军密件,上面的编号就是这样的!

木棉的呼吸突然顿了,爹的声音像在耳边响:“‘731’是细菌部队的代号,带这编号的弹,多半淬了菌毒,专用来嫁祸咱们的队伍。”

寒意“唰”地从脚底窜到脊梁骨,她攥着弹头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被边缘硌得生疼——楚明澜中的,是日军的嫁祸弹!那焚宅时举着火把的人,根本不是他!

“西关仓库……第三排……”病床上的楚明澜突然挣扎起来,呓语比之前清楚,带着濒死的急,“快烧了!别让731的人拿到样本……”

西关仓库!

木棉的脑子“嗡”的一声——陈阿忠掉在地上的那张地图,红笔圈的就是这儿!

可楚明澜是国军少校,怎么会说“样本”这种日军才用的词?

又怎么知道731部队的核心机密?

疑窦像根刺扎进心口,越想越慌,连手里的探针都抖了下。

“楚少校是个善人。”玛莎嬷嬷端着药碗进来,声音压得低,带着点沙哑,“前几天有个流浪娃被流弹伤了腿,他抱着娃跑了三里地来这儿,军装都被血泡透了,还不肯先治自己的伤。”嬷嬷说着,目光扫过楚明澜的残指,突然顿了下,眼神闪了闪,慌忙扯了扯袖口——腕间的红绳结露了个角,线头还沾着点甘草末,和陈阿忠端药罐时露的那个,一模一样!

木棉的眸光骤然紧了,握着镊子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嬷嬷和阿忠,到底有什么牵连?

这红绳结,是他们联络的记号吗?

后半夜,楚明澜的体温飙到了吓人的度数,浑身的病号服都被冷汗浸得透湿。他开始无意识地痉挛,右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绷得发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就在这剧烈的抽搐中,他突然把食指、中指、小指并在一起,无名指弯成个小勾,比出个古怪却异常规整的三指手势!

木棉的眼突然瞪圆,呼吸都忘了——这个手势!

外婆临终前在她掌心画了一遍又一遍,说“这是霍家子弟遇险时的示警暗号,阿棉,记牢了,见着这个,要信他……”

档案室里他模糊的呓语、手术时指尖触到的凸起、眼前这清晰的暗号……所有线索像被一道闪电串起来,在脑子里炸开!木棉冲过去,抓住楚明澜的右手,用了全力才掰开他攥紧的手指——掌心中央,一个模糊的“霍”字刺青赫然在目!

是用针一点点刻进肉里的,岁月磨淡了笔画,伤口又添了新疤,可那“霍”字的轮廓,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刺青旁边,有道极浅的疤痕,弧度和沈家祖传银针的针尾,分毫不差!

外婆的话像惊雷炸在耳边:“霍家男丁,掌心刺姓,肩承木棉,这是血脉的印,以防不测,以证身份!阿棉,以后见着这样的人,要信他,要帮他……”

木棉踉跄着后退,后背“哐当”

一声撞上身后的药架,几个玻璃瓶摔在地上,碎声响得刺耳,可她像没听见似的。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全涌上来:楚明澜后颈那颗朱砂痣,和娘耳后那颗位置一模一样;他上次看她采七星草,随口说“要带露采,药效才足”,那是沈家药房从不外传的秘诀;爹那张烧焦的药方上,用朱砂写的“明澜吾侄”,笔锋和爹给她写的家书,一模一样……

弹头是日军的!

他是霍家人!

他和爹早就是旧识!

那焚宅那天,穿着国军制服、左肩带伤、举着火把的人,到底是谁?!

“呃啊——!”楚明澜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蜷成一团,左肩的绷带“嘣”地一声崩裂,露出了底下的疤痕——那哪是什么普通的枪伤疤!是朵含苞待放的木棉形状的烙痕!花瓣的纹路因为高烧和毒素,泛着诡异的鲜红,像要渗出血来,和他掌心的“霍”字刺青遥遥相对,像早就刻好的宿命。

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穿了她用仇恨筑了半年的高墙。

她恨错人了。

那个她梦里都想撕碎的“焚家仇人”,竟是爹托付了秘密、霍家派来守护沈家的人,是和她有着百年血脉牵连的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捉弄的疼,瞬间把她吞没。

她望着床上痛苦挣扎的楚明澜,又低头看着手里那枚染血的日军弹头,第一次觉得,恐惧比仇恨更冷——冷得像这整夜的雨,浇得她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窗外的雨下得更狂了,砸在铁皮窗上“砰砰”响,像要把这令人窒息的病房、把她心里所有的混沌与迷茫,都砸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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