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血玉三生劫 > 第九章 烬中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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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空洞外的天,被硝烟染成了脏乎乎的灰,残垣断壁上还窜着零星的火苗,“噼啪”烧着断木,混着烤焦的槐树叶味,扑得人嗓子发辣。

最后一波敌机的嗡鸣还在天边绕,像群甩不掉的马蜂,人们从洞里涌出来时,脸色都白得像纸,有的抱着孩子哭,有的蹲在地上捡碎了的家当,还有人盯着炸塌的病房发呆——那里头,还埋着没来得及转移的伤兵。

沈木棉站在人群里,颈侧那点血痕烫得厉害,像有颗小火星在皮肤下烧,连呼吸都带着颤。腕间的月牙疤也跟着热,和发间的血玉簪隐隐呼应,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它们。白云山的雾、少年的笑、楚明澜护着她滚进黑暗的模样……这些碎片在脑子里转,搅得她心乱,连头都不敢抬,怕对上他的眼睛——怕那点刚冒头的熟悉感,又被仇恨压下去。

楚明澜靠在防空洞的木门上,肩线垮着,像被抽了骨头。他的脸色比地上的灰还白,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衣襟上,晕开小湿痕。左肩的绷带全红了,血顺着胳膊往下淌,褐红的血珠砸在土块上,洇开小朵暗红,风一吹,土粒裹着血痕滚远,像没存在过似的。

“得……得重新给你包扎。”木棉的声音涩得像卡了片干荔枝壳,伸手想去扶他,指尖快碰到他胳膊时,却顿了——上次换药时触到他伤口的疼,此刻还在指尖留着。

楚明澜闭着眼,喘得重,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得快散在风里:“别回医院……这次轰炸太刻意……像冲着……清除什么来的。”

这话像块冰,“唰”地浇在木棉头上。她猛地想起档案室被撕的记录、陈阿忠掉的毒附子、还有楚明澜总提的“样本”——日军是冲着这些来的!

医院现在就是个陷阱,回去就是送死!

“去……第三仓库。”楚明澜的嘴唇动了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字,“阿忠掉的地图……方向大概在……”他想从怀里摸什么,身体却猛地一晃,往前栽去!

木棉来不及想,伸手就去扶。

成年男人的重量压过来,她的手臂绕到他腋下,指尖触到他汗湿的病号服,凉得像冰,却硬得硌手。她咬紧牙,纤瘦的脊背绷得发疼,鞋跟陷进松土,还是把他撑住了——原来这个总护着她的人,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这边!”玛莎嬷嬷跑过来,指了指菜园后的窝棚,“先去那儿避避!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绷带和吃的!”窝棚半塌着,干草从破洞里露出来,看着破旧,却能挡点风。

两人把楚明澜扶进窝棚,草堆里混着陈腐的麦麸味,墙角有只破陶罐,装着半罐雨水。

嬷嬷塞给木棉个药包:“我尽快回来,你们别出声!”脚步声远了,窝棚里只剩楚明澜粗重的喘息,还有木棉心跳得像要撞破肋骨的声音。

昏暗的光从棚顶的破洞漏进来,照在楚明澜的脸上。

他的眉头皱得紧,嘴唇干裂起皮,连呼吸都带着颤。

木棉跪下来打开药包,酒精棉球捏在手里,抖得洒了半在草上。

她蘸着酒精擦他的伤口,刚碰到,他就猛地抽气,浑身颤了下——伤口又裂了,脓血混着新血,看着吓人。

他的体温烫得吓人,却突然开始打寒颤,牙关咯咯响,手指蜷成拳,指甲掐进掌心。木棉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像块烙铁,后背却凉得像冰——这是高烧后的寒颤,爹说过,熬不过去,人就没了。

“冷……”楚明澜的呓语从唇间漏出来,轻得像蚊子叫。

木棉把自己的外褂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可他还是颤。她看着他蜷缩的样子,像只被冻坏的猫,心里慌得厉害。爹的话突然响起来:“危急时候,人的身子就是最好的药炉,能暖透骨头里的寒。”

外婆的呓语、腕上的烫、玉簪的共鸣、还有那些挥不去的记忆……这些东西缠在一起,推着她做了个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决定。

她的脸烫得能烙饼,手指都在抖,深吸一口气,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外褂,然后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都猛地一颤!

木棉能感觉到他脊背的肌肉在抽,伤口的凹凸硌得她胸口发疼,可那点烫意却顺着皮肤往心里钻,暖得她指尖都麻了。腕上的月牙疤烫得厉害,发间的血玉簪轻轻嗡了声,像在应和。楚明澜也颤了,原本僵硬的身体,竟往她这边靠了靠,发出声模糊的哼唧,像找到暖窝的小猫。

木棉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最初的羞耻和慌乱慢慢散了,只剩心酸——这个她曾恨得想撕烂的人,此刻脆弱得像片落叶,却背着比山还重的秘密。

她能听见他的呼吸从急变缓,能感觉到他的寒颤渐渐轻了,连攥紧的拳头都松了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以为他睡熟了,想悄悄起身,一只滚烫的手突然覆在她环在他腰上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糙得很,带着老茧和未愈的伤疤,温度却烫得烙人。

木棉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了。

他没说话,只是攥着她的手,攥得紧,像怕她跑了,又像在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然后,他用尽力气,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窝棚里的光暗,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像燃着的炭火,里面有疼,有软,还有点她看不懂的疯。

没等她反应,他突然抬起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不是温柔的吻。

带着血的苦,草的涩,还有硝烟的凛冽,是急的,慌的,像濒死的人在汲最后一口氧气。

他的手扣在她的后颈,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子里,唇齿间的温度烫得她发昏。

木棉的脑子一片空白。

恨、疑、怕,全被这个吻碾得粉碎。

白云山少年的吻、防空洞的眩晕、血玉簪的共鸣……这些碎片涌上来,和此刻的触感重合。

她推了他一下,指尖抵着他的胸口,能摸到他狂跳的心脏,和她的心跳撞在一起,软了力气。

她闭着眼,泪掉下来,混着吻的味道,有点咸,有点烫。

然后,她生涩地、认命地,回应了他——像回应多年前那个在雾里说“及笄娶你”的少年,像回应这段缠了半生的宿命。

窝棚外,是断壁残垣的哭喊声,是火灭后的余烟味;窝棚里,是他平稳的呼吸,是两人紧贴的体温。

木棉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突然觉得,这废墟里,竟有了点像家的暖。

他后来昏了过去,手臂还环着她,像怕一松手,这暖就没了。

木棉没动,指尖摸着他掌心的“霍”字刺青,发间的玉簪还在轻嗡。

外婆的话又响起来:“是恩是劫,皆看造化。”

她不知道这是恩是劫,只知道从这个吻开始,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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