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凛冬。
寒流席卷了整座四九城,铅灰色的天幕低低压着,北风卷着碎雪,像是无数冰冷的刀子,刮过南锣鼓巷光秃秃的树梢,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九十五号院,苏家。
屋外的寒冷,却被一扇薄薄的木门隔绝在外。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霸道地占据了狭小房间的每一寸空气,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潮气。
“晨晨,快!趁热尝尝,姐刚给你烧好的红烧肉!”
伴随着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厨房的棉布帘子被掀开,姐姐苏晴端着一个掉漆的白色搪瓷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厨房里蒸腾出的滚滚热气,在她身后形成一片朦胧的白雾,将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包裹其中,那张因常年劳作而略显清瘦的脸颊,此刻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与满足。
今天是苏晨十八岁的生日。
在这个连吃饱饭都是奢望的年代,苏晴几乎是倾其所有。她将家里积攒了数月的肉票和所有细粮,全部换成了弟弟眼前这顿丰盛得近乎罪恶的生日大餐。
搪瓷盆里,是满满一盘红烧肉。每一块都切得方方正正,被浓郁的酱汁包裹着,呈现出诱人的深红褐色。肥肉的部分晶莹剔透,瘦肉的部分酥烂入味,随着苏晴的走动,盘子里的肉块还在微微颤动,油光锃亮,香气四溢。
旁边还有一盘酸味扑鼻的醋溜白菜,以及四个白得晃眼、暄软饱满的白面馒头。
这伙食,别说是在院里,就是放眼整个南锣鼓巷,都足以让任何一户人家嫉妒到眼珠子发红。
苏晨的目光从那盘红烧肉上挪开,落在了姐姐带着满足笑容的脸上。
这个长姐如母的女人,用她单薄的肩膀,为他撑起了一片最温暖的天地。
一股炙热的暖流,从他的胸口猛地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的灵魂,来自五十年后那个物质极度发达的社会。可讽刺的是,上一世的他,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尝遍了世间冷暖,却从未感受过一分一毫如此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的亲情。
眼前的姐姐,是他两世为人,唯一的珍宝。
“姐,你也吃。”
苏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用筷子稳稳夹起一块最大、肥瘦最为均匀的五花肉,轻轻放进了苏晴面前的空碗里。
那块肉,肥膘的部分在灯光下闪着光,一看就是整盘菜的精华。
“傻小子。”
苏晴笑着嗔怪了一句,却没有把肉夹回来,只是用筷子尖点了点苏晨的额头。
“今天是你的生日,寿星最大,姐不饿。”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底深处的疼爱却浓得化不开。
姐弟俩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情时刻,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院里的三大爷阎埠贵,背着手,迈着他那标志性的四方步,不请自来。
他的视线,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瞬间越过苏家姐弟,死死锁定在了饭桌中央那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上。
那双总是滴溜溜转、时刻都在算计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精光。
“哟,苏晨过生日啊?”
阎埠贵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瞧瞧这伙食,真是了不得!这肉香啊,都飘到我们家后窗户去了。”
他脸上堆起菊花般的笑容,手里那把从不离身的算盘却被他捏得“哗啦”作响,象征性地拨了拨根本没在动的算盘珠子。
“正好,我寻思着过来跟你们家对对上个月的水电费。”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人发笑。
苏晴的善良和热情是刻在骨子里的,她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三大爷,您吃了没?要不坐下一起吃点?”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算账的,算完就走。”
阎埠贵嘴上客气得滴水不漏,可那双眼睛却像是被胶水粘在了饭桌上,脚下更是纹丝不动,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苏-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太了解眼前这位三大爷了。
无利不起早,算盘打得比谁都精,院里占便宜的第一名。今天他卡着饭点过来,绝不仅仅是为了蹭一口肉这么简单。
“三大爷,有事您就直说吧。”
苏晨的声音很淡,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切开了阎埠贵那层虚伪的客套。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阎埠贵嘿嘿一笑,脸皮厚得足以抵挡任何尴尬。他也不再客气,顺着苏晴的客套话,一屁股就坐在了桌边的板凳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他接过苏晴递来的筷子,没有丝毫犹豫,长筷一伸,精准地夹起一块肥肉最多的红烧肉,看都没看就直接塞进了嘴里。
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咀嚼着。
“唔……还是苏晴这丫头手艺好啊……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今天下午我去街道开会,听到了点风声,觉得这事儿啊,得跟你们念叨念念叨。”
一块肉下肚,阎埠贵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从兜里摸出一根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丝,这才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我这是为你们好”的架势,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在苏家姐弟脸上扫来扫去,带着一种故弄玄虚的神秘。
“街道办不是分下来两个留城工作的名额吗?”
他顿了顿,看着苏晴瞬间紧张起来的脸,满意地继续说道。
“按理说,你们家苏晴是长女,又是高中毕业,根正苗红,这名额怎么也该优先考虑你们家。可我听说啊……”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直到把苏晴的耐心都快耗尽,才一拍大腿,装作惋惜地说道。
“这名额,已经内定给贾家的棒梗了。”
“什么?!”
苏晴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她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脸上的血色在短短一秒内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一片。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将她所有的希望和憧憬,都劈得粉碎。
阎埠贵将苏晴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极力抑制着那股想要上扬的冲动,眼底深处那抹幸灾乐祸的光芒却一闪而过。
他叹了口气,嘴上假惺惺地分析起来。
“唉,要我说啊,这事也怪你们家自己。你看,平时有好东西,都关起门来自己吃,一点不懂得人情世故。院里管事的是谁?壹大爷易中海啊!你们这么不会做人,把他得罪狠了,他能在关键时候帮你们说话吗?”
他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毒刺,表面上是“好心”提醒,实则句句都在挑拨离间,巧妙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苏家身上。
苏晨放在桌下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他周身那股属于少年的温和气息,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森然寒意。
他知道,一场围绕着姐姐苏晴命运的巨大风波,已经无可避免地来了。
而眼前这个吃着他家肉、喝着他家水、说着风凉话的三大爷,不过是这场风波里,一个跳梁小丑,一个幸灾乐祸的报信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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